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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回到幾天前,學生輔導諮商中心內。

  社福人力與個案數量不成比例早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學諮中心內,哪個人員不是同時接好幾個案家,每天水深火熱忙著整理個案資料、安排諮商時間、討論開案結案,幾乎沒有一刻是清閒的。

  此時的學諮中心,不到十名的輔導人力因各自的工作而分散在中心各處,行政區僅剩下鶴丸國永與另一位鈴木心理師。兩人正埋頭在個案的資料中,從中分析案主的問題來源,並依此調整日後的諮商方向,而正在這個時候,中心的電話突然鈴鈴地響起。

  鈴木心理師到底資歷深,早已習慣邊繼續手邊工作,邊接電話應付對面之人。只見她頭抬也沒抬,鉛筆唰唰地還在白紙上寫著字,嘴上卻是對答如流了。

  「您好,C市學諮中心。是,是我本人……您說平島是嗎?確實是我服務對象。……什麼?好,我知道了,馬上就過去。謝謝警官。」

  從回應中捕捉到關鍵字,鶴丸放下筆,抬起頭看向已經匆忙站起,穿上外套背上包包的鈴木。

  「鈴木小姐,您剛剛提到的平島,是住在X路上,一個身材矮小,退縮陰沉的少年嗎?」

  鈴木在整理領口的空暇中回過頭,想到了什麼似地回答:「是。記得鶴丸你也住那裡?認識?」

  鶴丸點點頭,同時間手邊也開始收起了東西。

  「認識,還是住在同一層樓的鄰居呢。鈴木小姐,關於平島的那件案子是我警察同居人通報上去的,他很關心這孩子,這次發生了什麼事?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看看?」

  看鶴丸已經在做出門的準備,鈴木就知道他是非跟不可了。反正也沒有非不讓人去的理由,鈴木略一思考後就點頭答應。

  「正好你也還沒跟交番的人打過招呼吧?以後工作多少會打交道,趁早認識一下也好。」

  事情敲定之後,兩人便往交番過去了。從學諮中心搭車前往交番花不上多少時間,大約十分鐘後,兩人就來到了目的地。

  遍布各地的交番大多佔地不廣,小小一樓的空間,格局方正,透過玻璃門就能夠清楚看見的入口處棋盤式地列著數個座位,幾名警察就坐在那裡,或是忙碌,或是與同僚談笑風生。右手處,三張沙發將一個茶几團團包圍,只留下一側出口,而在此刻,三張沙發有兩張正被人佔據著,坐在那裡的其中一人正是平島。

  鶴丸與鈴木進到交番之後,方才打電話到學諮中心的那名警察立刻就迎了上來,將他們帶到沙發區。因事不關己,所以在聽完發生了什麼之後,鶴丸就放鬆了神經,轉動著眼球將交番內部隨意地看了一圈,同時將注意力調轉到其他警察的交談內容。

  「那傢伙又偷東西了,都被抓到幾次了,怎麼還不學乖?」

  「他家裡沒大人管吧,怎麼會改?唯一會理他、對他好的也就只有武田先生了,他自己不知道搞什麼不買帳,現在還反咬人家一口說武田先生性侵他,真的是以怨報德。」

  「反正他一定是騙人的。武田先生這麼好的人,怎麼可能對他做這種事?況且對象還是一個長相平平的男性,完全沒有這麼做的誘因啊。」

  與當事人共處一室談論這個話題,兩名警察卻一點也不克制音量。雖然在這個距離之下,平島或許無法聽清楚他們的對話內容,鶴丸卻還是看不下去這兩人的行為,朝那兩名警察走了過去,插話道:「對同性不正常的性慾不算誘因嗎?」

  對話突然被第三人插入一腳,正交談著的兩名警察齊齊轉過了頭,望向鶴丸。後者在兩名警察的注視之下也不慌張,抱著胸,條理清晰地繼續質問。

  「我記得警察每一年都需要花時間參加培訓吧?那兩位大人應該都知道,有許多性侵害受害者被性侵的當下,並沒有穿著多暴露的衣服,甚至不是在所謂的聲色場所,他們的外表也並不一定符合社會大眾對於美的標準;但是他們還是成為受害者了,這是為什麼?」

  尚不等這兩名警察回答,鶴丸換了口氣又說:「另外,好人跟犯罪者應該不是全然對立的概念吧?兩位應該都看過新聞,不少喪盡天良的殺人犯在親友嘴裡也是正常無比、甚至品德優良的好人,但是他們還是犯罪了。所以一個人究竟有沒有犯罪,無關於品德與形象,應該是立基於證據與事實之上,不是嗎?」

  突然間讓一個素未謀面的年輕小夥子教訓了一番,兩位警察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掛不住面子地有些來氣。他們自知理虧,這便不說理,臉紅脖子粗地反駁:「我們跟武田先生認識得可久了,他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心裡有數!」

  這句話很明顯地表示出,他們根本不想思考關於這件事另一種可能的解釋;好在這類反應鶴丸看多了,因此聽到他們這樣回話之後,他並不生氣,只是禮貌地微微一笑。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一般人都看不清身邊的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也不願意去質疑這些人的為人,這我是理解的。但我還是希望兩位警察大人好好想想武田先生性侵他人這件事到底有沒有可能。提醒兩位,內心要是先有了答案,看什麼都是盲目的,相信兩位當上警察的初衷並不是用盲目的雙眼找尋正義。」

  鶴丸語調輕柔,面上帶笑,言論雖然與兩位警察對著幹,卻很難讓人直接對他發怒。那兩名警察表面上勉強接受了他的提醒,內心實際上還是不太高興的,鶴丸心知在這樣的狀態之下,這兩位警察並不會將自己的話往心裡去,於是又換了一個方式重新開口。

  「兩位大人現在有沒有子女?」

  這兩位警察看起來年紀已經不小,目測約在中年時期,一般來說應該已經娶妻生子。鶴丸一問之下,果不其然,兩者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這便好辦了。

  鶴丸拖了張椅子坐了下來,並不與兩位警察正面相對,而是落座在兩人視線約九十度角的位置。那兩名警察見他還要死纏爛打,先是有些反感,隨後卻又因為不明白這句問句的用意而感到困惑,因不好直接質問理由,只好先靜觀其變。

  兩位警察既然沒趕他,鶴丸便坐得更加理所當然了。他坐姿隨意,笑瞇瞇地又問:「不知道兩位大人的子女現在幾歲?」

  其中一個警察看著他的眼神有點警戒,但依然誠實回答:「一個女兒十五歲,一個小兒子十三歲。」

  另一個警察見同伴回答了,便也跟著答道:「我就一個六歲的小女兒。」

  鶴丸輕輕點了點頭,先與兩位警察就著子女話題閒話家常了一陣子,讓兩人滿腹心思都被自家兒女佔據,這才突然問道:「我想問兩位大人,你們敢不敢讓自己的兒女單獨與武田先生共處一室?」

  三人間氣氛這才剛緩解沒多久,跳回這個話題後立刻又變得緊張了起來。其中一個警察忍無可忍,怒視著鶴丸。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就那麼想挑撥我們跟武田先生的感情?」

  另一個警察雖然沒有說話,神情卻也是相當緊繃、眼神不善;不過這些反應早在鶴丸預想之內,他依然不慌不忙,向兩人先道了聲歉:「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讓兩位大人感到不適是我不好。只是,我想問兩位大人,為什麼你們不回答我的問題?是不是你們心裡有了答案,卻不好直接說出來,所以現在才這樣轉換話題?而要是你們放心讓子女與武田先生共處一室,又何必怕我挑撥離間?」

  兩名警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嘴中囁嚅著什麼,似是要反駁,卻又反駁不了,最後,最先開口的還是鶴丸。

  「平島也是別人的子女。兩位大人不敢讓自己的子女處在被人侵犯的風險之中,其他父母何嘗不是?就算你們真的不待見平島好了,為了其他小孩的安全,也請兩位一定要好好看待這個問題。」

  鶴丸微微垂下了眼簾,在這番話說完之後站起了身,深深地向他們鞠躬。

  「就算我拜託兩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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