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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為這場冷戰會持續許久,獅子王一點都沒想到,睡覺時間一到,鶴丸便像個沒事人一樣,開了房門,讓他進來一起睡了。早些時候他還為自己今晚睡眠的處所擔憂,現在看來,鶴丸倒還沒狠心到讓他裹毯子睡沙發。

  不過,當他試探一提他們剛剛吵架的話題,鶴丸便會轉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臉上直接明白地寫著:我不想跟你談這個。

  好吧,氣還是在氣的,只是捨不得也還是捨不得的。

  他倆各據床的一邊,極為難得地一整晚沒肢體接觸地過了。

  這件事今晚不談,過後就沒有時間給他們談了。隔天一早,兩人各自去工作,獅子王立即將平島的案子往上通報給縣市主管機關,沒過幾天,這件事就交給了警察本部的婦幼大隊,著手進行調查。

  獅子王因為只是一個交番的菜鳥警察,所以這件事儘管是由他通報,卻不在他職責範圍內,插手不了多少。不過,雖然如此,也許是因為他是通報者的關係,本部的警察都很願意告訴他目前案件的進展如何,是以,他現在完全明白了鶴丸幾天前所說的「舉證不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現在的司法相當講究程序與證據,這兩者是保障司法公正不可或缺的兩個要素;然而,前者限縮了取證的手法,後者加深了定罪的困難度,雖是降低了被判冤案的風險,但同時亦有因為無法取得決定性證據而輕判的可能。

  像後者這樣的狀況,在審判性侵害案件時特別容易出現。性侵害案件本身具有隱蔽性,因為通常都發生在私人場合,且存在權力不平等、社會大眾傾向譴責被害者的問題,因此受害者在遭受性侵之後,隱而不告的可能性很高。由於以上兩點原因,警察在處理這類案件時,碰到的第一道難關就是如何說服受害者站出來指控犯人,第二道難關,就是如何證明受害者受到侵害。

  平島這個案子,目前就卡在第二道關卡。根據平島的說法,武田第一次侵犯他時他們就在武田家中,他當天因為與母親鬧不開心而逃家,無處可去,於是主動去找當時已經取得他信任的武田。他一點也沒料想到,武田竟會趁他情緒消沉,警戒心下降之後對他下藥,甚至在侵犯他之時,拍了他與自己性交的照片,以此威脅他要聽命於自己。

  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不必多言也能得知。總之,在聽完了平島敘述之後,婦幼大隊的警察們就訂定了一個目標:他們要找到武田所拍的照片,證明平島受到侵犯及威脅真有其事。

  然而,問題這就來了。在警察持著搜索票進入到武田的家中,查看了他的手機、電腦等等任何可能存放那張照片的3C產品之後,他們發現了一件事。

  那些照片,他們一張都沒找到。

  因為先前平島過於信誓旦旦地向他們保證武田手機裡存著那些照片,婦幼大隊的警察們便將偵查行動想得很簡單,幾乎沒怎麼考慮過要是遇到現在這樣的情形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因此,當發現他們唯一知道的有力證據可能被銷毀了,這些警察一時都亂了陣腳,不曉得應該怎麼繼續調查下去。

  他們遇上了瓶頸,在已經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接下來要找到證據,難上加難;而若是那些相片真的存在,只是被轉移到別的地方,那麼現在的平島就面臨著不雅照會被散播出去的威脅,處境變得更糟了。

  獅子王在知道案子進行得並不順利後,曾在住所附近遇過平島一次──正確來說,是他見到了對方,而平島沒有注意到他。雖然兩人之間的距離說不上近,但平島形如槁木、面如死灰,遠遠看著都能看出他的狀態極差,竟是比報案前還要更加憔悴。獅子王看到平島這副模樣,一時之間不禁懷疑起自己當初的決定,在心裡向自己問道:我把平島的事通報上去,真的是對的嗎?

  這個問句浮現在心頭的當下,獅子王就被自己給怔住了。他連忙搓了搓臉頰,自嘲一聲:「想什麼呢……難道知而不報會是對的嗎?」

  這個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然而,報與不報好像都有哪裡不對,這件事,似乎從來就沒有一個絕對正確的標準答案,告訴他應該怎麼做才能同時不傷害平島,又順利地解決事情。

  鶴丸當初讓他不要管究竟是基於什麼原因,他這下是全然明白了。

  總之,這件事搞得他最近心煩意亂、情緒沮喪,現在也是因此蹭到鶴丸懷裡,悶悶不樂地體會著世界觀被重組的滋味。後者老早就猜到這件事會帶給獅子王不小的影響,摟著他,邊親邊安慰,試圖讓一向陽光的小獅子振作起來。

  「人生本來就是這樣,經常會遇到不能兩全的狀況;但是,同時也還是有很多美好的事呀!我相信小獅子一定明白的,只是現在很難受,對吧?」

  獅子王抽了抽鼻子,將臉頰往鶴丸胸膛處埋去。

  「難受得快要死掉了。」

  平時這樣像孩子一樣撒嬌的角色通常是由鶴丸擔當,此時難得角色對調,鶴丸趕緊使出渾身解術安撫獅子王;然而,還不等他表現多久,他放在桌上的手機便震動了起來,鶴丸滑開一看,之後向獅子王歉道:「抱歉,小獅子,我們學諮中心最近處理的個案比較多,又情況複雜,今天晚上還要額外開會,現在要出去了。」

  聽到鶴丸有正事要辦,獅子王立刻就堅強地從他身上爬了起來。他一抹鼻子,點點頭回答:「知道了,你早點回來,不要太累了。」

  「嗯,會的。」

  鶴丸匆匆穿上外套,拿上包,這便急忙出了門。

  「我大約九點後才會回來,你自己先吃吧,不要等我了。」

  獅子王將人送到門口,站在玄關處,踮起腳尖輕輕吻了吻鶴丸的下巴,在這之後才滿足了一點,瞇著眼回道:「好,回來再給我帶個宵夜。」

  鶴丸莞爾。「結束了再看你想吃什麼。」

  甜蜜夠了,大門這才終於關上,獅子王一個人返回客廳,錢包鑰匙拿了,準備出去覓食。現在時間約為晚上六點,正是吃飯時間,公寓附近的商店街可想而知人潮擁擠。獅子王雖不趕時間,卻懶得跑去人擠人,下了樓後便只簡單吃了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隨便填了肚子就慢慢晃回公寓;然而,當獅子王拾著階梯一步步走到他們家所在的那個樓層後,他卻突然停了下來。

  住在隔壁的武田一臉苦惱地站在自家門前翻找著包包,一見他來了,雙眼頓時一亮。

  「獅子王,你來得正好,我好像忘了帶鑰匙,不知道你們家方不方便讓我去坐一陣子?」

  自從遇見平島,知道武田所做的這些事之後,獅子王就不像剛搬進來那時一樣,認為武田是個好人。這一點,武田自己應該也是知道的,他家被警察搜索過,因為什麼理由被搜查也已經眾所皆知,多少被其他人暗自戒備,此時提出這種擺明了會被拒絕的要求,不知有何居心?

  獅子王腦中思緒紛雜,一時之間拿不定要如何回答。原想拒絕,卻又想藉機從對方嘴裡套話;若要接受,又想起鶴丸的叮嚀,不敢貿然答應。

  最後,竟是武田替他做了決定。那人揚了揚掌中手機,笑瞇瞇地向他威脅:「我幫平島拍的那些照片都在裡面,要是拒絕的話,我就發送到網路上啊。」

  獅子王忿恨地咬牙,只好答應。

  兩人前後進入屋中,其中武田走在後方,進門時順手鎖上了門。平時聽起來再平常不過的上鎖聲,此刻落在獅子王耳底,莫名令他感到一陣不安;但此時想要反悔也已經來不及,倒還不如趕緊想想要用什麼辦法從武田嘴中套出話來。

  他倆落座之後,獅子王遵循著待客之道,給武田上了一杯茶。動作間,他尋思著該如何開口切入話題,卻沒想到武田先自己談了起來。

  「獅子王,你也是站在平島那一邊的人嗎?」

  他開口問道,語氣低沉,其中又帶著些氣憤,聽起來像是在說這件事還有其他內幕。獅子王沒想到案情竟然另有隱情,心中微驚,不過暫時還沒有做出什麼表示,反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見獅子王並沒有選定立場,武田面容才不再那麼緊繃;不過,當他開口要回答獅子王的問題時,雙手隨即忿恨地緊握成拳。

  「我明明才是受害者!」

  他盡力壓抑音量與情緒,然而依舊神情扭曲、嗓音沙啞。

  「我確實是跟平島發生過關係,但是我沒有強迫他,我們是在兩情相悅的情況下做的!……他一定是想報復我跟他提分手,所以才向警方說謊說我強暴了他,他一定在想,就算性侵害的罪名沒有成立,我也會身敗名裂,我就無法在這裡繼續生活下去……」

  「哈哈……反正我就是會跟未成年不當交往的爛男人,也活該被他這樣報復……」

  見武田從最初奮力為自己辯駁,到後來消極地自暴自棄,獅子王像是體會到他的委屈、憤怒,與無所適從,將這番話信了一半。不過,獅子王會願意相信武田的話,除了武田在情緒上真實的表現以外,也因為他這番說法恰好能解釋,為何警方找不到平島所說那些照片。

  若按照武田所言,他與平島是兩情相悅,那麼武田自然不需要以不雅照威脅平島保密並與他發生關係,這些照片因此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警察當然找不到證據。

  但是,要是只因為這個說法合理就全盤相信武田,那樣也過於草率。獅子王表面上裝出相信了的樣子,實則為了繼續套話,義憤填膺地附和:「竟然是這樣嗎?平島也太過分了!雖然武田先生與平島發生關係確實不對,但他用這種手段報復你也太超過了!」

  他這樣譴責了一番之後,隨即裝作口渴的模樣,將杯中茶水一乾而盡。他接著再將壺中剩餘的茶水倒了個精光,隨後捧起茶壺向武田歉然一笑:「我之前竟然還懷疑武田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可以的話,容我用好茶葉泡一壺熱茶來表示我的歉疚。」

  武田看見他替自己打抱不平的樣子,甚為欣慰。他強打起精神來,擠出微笑,努力以平時溫和的態度面對獅子王。

  「當然可以!你相信願意我,我真的很高興……」

  獅子王連忙又溫言安慰了幾句,讓武田的情緒不再那麼低落,接著才捧著茶壺轉進了廚房。他依言拿了上好的茶葉沖了一壺熱茶,然而,在沖泡完畢後,獅子王卻沒有馬上走回客廳,而是從口袋中拿出手機,開啟了錄音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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