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魅影PARO(連結為WIKI),沒看過原著、音樂劇或電影應不至於影響閱讀,不過看過的話也許會有比較多的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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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您聽過天使一般的歌聲嗎?
清越優美宛如能直達天國,聽眾將如同靈魂出竅一般,頓時喪失心神與意識,直到表演結束才呆然回神,察覺自己雙腳踏地、仍在人間。
那樣的歌喉現存於巴黎歌劇院。
將著名男高音拉下舞台中心,以纖細的身軀無懼地立於人前,向觀客傳達天音的新秀──山姥切長義;這個青年超越了凡人的極限,倚靠著絕對的實力站上音樂的巔峰。
也許這麼說將因為主觀的因素有失偏頗,不過我由衷地向讀者們推薦:此生若有機會,一定得親臨巴黎歌劇院,聆聽他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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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1年的暮春,山姥切長義收到了一封未署名的信。
那時的他只是一名歌唱家新秀,才剛被指導老師、經理人以及首席男高音同意踏足神聖的舞臺,並賦予一間獨立的廂房;那匿名的傾慕卻像是早就嗅見了他的才氣,在他一腳踏入人生新階段的同時,就這麼輕飄飄地落在他的梳妝臺上。
山姥切長義困惑卻也期待地在臺前落座。他自抽屜中摸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撬開暗紅的蠟封,避免割破帶著淡雅香氣的信封與內裏的信紙。薄薄的信紙抽出來時朦朧地透著燈光,暈出一輪鵝黃色的光圈;在光芒的映襯之下,墨色的鋼筆字跡顯得越加清晰。
『給親愛的長義先生:
感謝您今日所帶來的演出,竭盡全力歌唱的您無疑是臺上最亮眼的星星。』
他出神地望著短短的字句良久,直到確定再也看不出什麼新意來,才謹慎地收起信紙,將那封信裝進抽屜深處的鐵盒裡保存。當下,長義有些不確定自己的舉止是出於珍惜,抑或是出於逃避,因為在他收到下一封信件前,他都未曾再將抽屜中的鐵盒打開。
直到下一封、下下一封,那必定會在他出場當夜出現的信件溢滿他小小的鐵盒,他才終於能夠放鬆下來,坦然地揭開盒蓋,將一封封編上日期的信封攤上桌面,按照順序反覆閱讀。
『您的嗓音如同天音一般,得以破開陰翳的雲層,令人看見聖潔的希望之光。』
『您今日的表演依舊如此精彩,即便我好似能從您的肢體中感受到一絲的緊張,您的聲調依舊平穩動人,幾乎能攫去一個人的心神。』
『正確的呼吸影響歌唱的順遂。您今天似乎過於緊張了,何不在下次上場前留給自己一點深呼吸的時間?』
那人寫給他的信大多是單純的讚美之詞,偶爾也參雜著委婉但實用的簡短建議。細緻的形容顯示出對方觀劇時的專注,長義一方面認為對方的欣賞理所當然,另一方面卻也不由自主感到喜悅。
畢竟,沒有一位表演者會在得到回饋時不感到喜悅。
他不得不承認對方的讚美催化了他後來的進步,令他對舞臺越發感到熱情。而這良性的循環也使他的才華越加亮眼,進一步導致歌唱老師頂著首席男高音的壓力為他爭取更重要的演出角色。在一場又一場的演出順利落幕之後,他不負期望的出彩表現為自己贏得固定班底的地位,繼而有這次機會代理臨時缺席的首席男高音。
坐在演員休息室,任由美容師與服裝師為他做上場前的最後整理時,長義的心情異常地平靜。這分明是他第一次以主角之姿踏上歌劇院華麗的舞臺,他卻像是早已演練過千百遍那樣,莫名相信自己能夠勝任這樣的重責,宛如自己天生便是受萬人矚目的主角。當他意識到自己這近似自大的想法時,長義不認為有任何不妥地彎起嘴角,接著以相當輕鬆的語調朝身旁的後臺管理人搭話。
「說起來,夫人。我一直很好奇那位總是將信函送到我房內的人士是哪家的先生或是小姐。雖然唐突,但您能為我解開這個疑惑嗎?」
他發問之時,美容師正忙著為他補上眼皮上的脂粉,是以長義全程都閉著雙眼,沒能注意到管理人臉上的神情。
「信函?長義先生,您最近的人氣正紅呢,我怎麼知道那位被您記在心上的幸運兒到底是哪位呢?」
「我指的是三個月前就總給我送信的那一位。他會提早一步將信函送到我的廂房裡,您應該跟他相當熟識了才對。」
他因此錯過對方逐漸轉為古怪的神情,再睜開眼時,令他匪夷所思的反駁也已經撞入耳中。
「……我從未提前將信拿到您的廂房裡面,先生。您也知道,在主人不在的狀況下擅闖房間著實不太有禮貌。」
「但是、」
「何況,您下臺後回到房間的這段時間那麼短暫,誰有能耐可以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將信放到您的房內,還不被撞見呢?」
來不及讓他為自己所認知的事實辯解,深怕被說閒話的後臺管理人便先堅定地否定了這個可能性。但她終究沒有錯過這位新秀男高音臉上的錯愕,資深的管理人隨即提出新的猜想。
「除非您遇見的是鬼。」
彷彿想起了多年之前的回憶,她望著只有自己可見的過往,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語調。
「因為只有鬼能神出鬼沒。」
僅僅因那格外陰森的語調愣怔了一會兒,長義很快就回過神來,不以為意地想:這可真是無稽之談。
歌劇院之中存在著神出鬼沒的劇院之鬼,這個傳言在十五年前的巴黎的確風靡一時。那位直至今日依然真身未明的劇院之鬼,為了讓鍾情的女高音成為首席,不惜威脅、下毒,甚至殺害阻撓者以達到目的。一齣齣駭人聽聞的悲劇使得歌劇院成為報章雜誌矚目的焦點,那段期間,所有相關者都活在劇院之鬼所帶來的恐懼之下,無法安心度日。
幸虧,在那名女高音與所愛的子爵奔赴異地之後,劇院之鬼也從此銷聲匿跡。
十五年後的劇院儘管與過去沒有太大的差別,但確實已經沒有劇院之鬼。說到底,在科學發達的今日仍用神鬼之說解釋謎團未免太過迷信;與其將一切意外歸因於鬼魅作祟,還不如加強調查的力道,至少找出那位劇院之鬼當初的犯案手法來填補安全漏洞。
不過,即便對這個說法不屑一顧,長義卻也沒有與對方辯論的打算。適當地應付著話題,他轉而思索起那位神秘人士是如何繞過後臺管理人,將信函置於他的梳妝臺上。
他想,那個人必定是位愛玩把戲的貴族,才會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差遣小廝潛入他的廂房,只為成為第一位向他獻上讚美的人士。
而他著實因此更感好奇;關於對方究竟擁有怎樣的聲音與容貌,又為何持續使用這般迂迴的手段與他交流,而不直接與他見上一面。
強烈的疑惑促使長義提筆寫下回信,首次興起主動與對方連繫的念頭。伴隨著心臟劇烈的跳動,他優雅地勾起嘴角,將字條遞予後臺管理人。
「我想勞煩您一件事,夫人。請幫我把這個放到我的梳妝臺上。」
在這之後,他便毫不猶豫地邁向舞臺。
他對自己有絕對的自信,深信自己稍後的演出必然能夠抓住對方的心神,令那個人成為他狂熱的信徒,情不自禁地來到自己面前。
接著,他一切的疑問就將迎刃而解。
不停地思考的結果,創造的神啊!自然啊!你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嗎?
於是他滿懷期盼地站上舞臺,在幽暗的佈景中唱出第一句臺詞。
一句話也不肯嗎?痛苦、煩惱、獨自一人,割不斷對這世界的眷戀。
長義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滿懷情感唱出的歌詞竟成為當夜的預言──他邀請對方留下的字條不翼而飛,但那個人並沒有來。
不知道、不知道。徒勞!徒勞!
正如他在臺上鏗鏘有力地唱出的那幾個單詞。
※
那場劇──山姥切長義初次以男主角身分出演的浮士德──在當夜獲得了如雷的掌聲。
以二十出頭的年紀飾演重返青春的浮士德,觀劇者無不驚歎他的演技,疑惑於他如何能將這樣複雜的角色表現得如此飽滿。難道他年紀輕輕就能明白老者走到生命盡頭時的煩憂嗎?難道他也曾經歷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所以才能將那些為情所困的模樣展現得如此細膩嗎?他身為區區一名歌者,究竟又怎麼能夠展現出博學過人、俾倪上帝的高傲姿態,自信得如同通曉世間真理呢?
讚賞、困惑,以及連連的驚歎在落幕後於人們的口耳之間流傳。然而,作為話題主角的山姥切長義卻無神分顧,下場後戲服未脫就匆忙步向自己的廂房。
自己的表現如何,親身展現的長義是再了解不過的那一個。在上場前訂下目標,決定在今夜表現出完美而難以超越的歌劇,長義為此幾乎將靈魂獻給上天,在演出途中差點就因過於入戲而失去自我。
這樣的表演必然是再優秀不過的表演,他清楚無比。
但即便比任何人都還要清楚,此刻,他卻還是克制不住地奔走著,只為了聽見那個人親口獻上的讚美。
他多麼期盼能當面與對方分享自己的喜悅,當然還有幾乎從嗓眼滿溢出來的感謝。即便以自己的性格而言,無論是喜悅還是感謝他都無從坦誠;但長義卻無比相信,即便不透過言語傳達,對方也必定能理解自己的心意。
只要對方願意見他一面。
「不好意思!麻煩大家讓讓!我們的浮士德今天已經很累了,沒辦法繼續陪大家度過這個美好的夜晚!」
後臺管理人為他排開追到後臺來的觀客,令異常急切的新秀男高音盡可能順利地踏上回房的道路。但山姥切長義所帶來的這個夜晚實在太熱烈了;就算已經聯合劇務人員阻擋,並且拉高嗓音一次次地重申宣告,他們還是沒能阻止過於熱情的觀客,最終依然令眼明手快的粉絲早房間主人一步扭開他的房門。
於是長義就這樣止步於門前。
只需一眼,他的視線就足以掃遍這狹小的廂房,令房內的一切盡入眼底。即便並未燃燈的房間稍顯昏暗,但廊上的燈火在開門的瞬間就已經為房間供上足以辨物的光線,長義甚至能從鏡子中看見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
因此,顯然地,毫無道理他會沒發現比倒影更明顯的人型。
剎那間,急切回房的動機消失殆盡。當不知分寸的粉絲侵入他的廂房時,甚至是後臺管理人為他不悅地勸阻,接著再一次為他排開人群、送他入房。
「您就快點休息吧,今天的表演真的十分精采,辛苦了。」
對方擠眉弄眼稱讚他的神情片刻地引起他內心的波瀾,但當門扉確實地闔上之後,不久前尚且波濤洶湧的情緒又再沉澱成一池死水。緩慢地走到梳妝臺前,他撥去粉絲趁亂丟上他桌面的玫瑰,拿起最底下那封了蠟的信函。
『致擁有天籟之聲的長義先生:
今晚的表演實在太完美了!您宛如就是與梅菲斯特做了交易的浮士德,擁有凡人無從擁有的事物。不過,當然,您所交換的並非庸俗的青春年華,而是天使一般美好的嗓音。』
誇讚的言詞最終還是沒有落失,相較以往更加激動的用字遣詞顯示對方同樣為今晚陶醉,這令長義不禁欣慰地瞇起雙眸。
然而,最令他感到在意的卻是信紙下半段的字句。
『我從未想過會有被您邀請見面的機會,這令我感到無比地欣喜,同時卻也惶惶不安。容我詢問一句:您為何突然興起這樣的念頭呢?』
明顯潦草的字跡顯示出筆者的倉促,但在倉促之間仍能顧及禮儀,想來對方的確是熟悉社交辭令的上層階級。長義將閱畢後的信紙置回凌亂的桌上,拿出信紙與鋼筆思考自己該如何回信;然而,越是細想,他便越加無法理解對方的行為。
顯然,那位人士地位與智識兼具,比起到劇院開眼界的中產階級,對方更可能是位教養良好的貴族。但這就是問題了;擁有地位、才智,性格目前看來也相當溫和的對方有什麼理由在收到他的邀請之後避不見面?
雖然他必須承認,自己出於衝動的挽留既突兀又思考不周──他的確沒有想到今晚的觀客會失控到擅闖他的廂房。但對方若不願錯過與自己相見的機會,也應該會在信中留下備案。
「難道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理由……?身體疾患?對自己的外貌缺乏自信?」
長義不禁不解地挑高眉毛,接著因為自己的猜測更加不滿了起來。即便這些都是能被他理解的緣由,他當然也不至於因此譴責因此退縮的對方;長義卻依然因為對方不夠信任自己而感受到一絲不快。
不過,無論如何,只要打消對方的這層疑慮,他們的會面想來便指日可待。
沾上墨水的鋼筆在信紙上勾出圓滑的曲線。「親愛的影子先生/小姐」長義在信紙上這樣寫道。
『我很抱歉如此唐突地提出邀請,這番舉動確實疏忽了太多應當考量的地方,令您不禁感到徬徨。您詢問我為何興起這樣的……』
但在寫到一半的時候,長義突然停下筆來,那些流暢的字句因而被暈開的墨水打斷,附近的字母糊成一片。
然而,他並沒有急著提筆,而是愣愣地盯著那一圈墨色,確認一般地自問了起來。
自己為何突然興起想見對方的念頭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長義當然不可能不曉得;畢竟他不久前才那麼強烈地感受過,自己有多麼想將喜悅與感激當面傳達給對方知曉。
他只是藉由這個問句猛然察覺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一個完全因對方起舞的表演者。
他的進步也好、成功也好,在歸功於自己的同時也能歸功於對方;對方無庸置疑是他的恩人,這點長義無從否認,想親口表達謝意的心情當然也千真萬確。
但在意識到對方對自己擁有這麼大的影響力時,一股莫名的恐懼同時漫了上來,令他對繼續接近對方突然感到遲疑。
他想,若這個人能夠為他帶來喜悅與成功,反面而言,是否也能輕易令他沮喪並陷他於低谷?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繼續依戀著對方的言詞會是一件好事嗎?
疑竇如同筆下的墨跡,在他心中逐漸地擴大,並變得難以抹滅。但在最後,他所做的只是為自己換上一張嶄新的信紙,並重新斟酌起留下對方的用詞。
他終究沒有放棄與對方見面;不管怎麼說,因為未發生的狀況放棄接觸一位合拍的知音著實太過本末倒置。既已經提前覺察危險,長義便相信自己不會讓這樣的情況真實發生,他一向為自己的謹慎與對事物的敏感感到自豪。
於是,他再無猶豫地將完成的信函封口,並在下次演出開始之前置於梳妝臺上,等待他的知音給予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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