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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潛入行動的第二天,一切都較昨日更上軌道了些。

  對身上的女校制服已經沒有太多的反感,長義單純基於公事公辦的心態將一切裝備穿戴到身上。滿意於自己的適應快速,青年有種今天的自己已經不會再被女高中生們牽著走的預感。

  然而他還是錯了。

  過於自信而在面對少女時忘記了必要的戒備,上學日第二天的清早,以為自己已經能對一切處變不驚的長義,差點在少女們的鼓吹之下當眾拿出了他們精心準備、合資花大錢購買的「迎新禮物」。

  ──亦即他們昨天談得熱絡的決勝內衣。

  在意識到手中的布料本體為何時立刻將其塞回袋內,無法抑制的熱度瞬間自體內竄升,同時伴隨著一股莫名的罪惡感,讓長義一時之間甚至無法言語。

  少女們則像是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什麼好事一樣,興致高昂地向他介紹。

  「顏色很棒吧!我們挑選了很適合蝶子的深藍色喔!」

  「上面的蕾絲刺繡還是蝴蝶的圖樣,看到的瞬間馬上就覺得天啊這是為蝶子專門設計的吧!於是就馬上買了。」

  「然後啊然後啊、蝶子的腿很長又很漂亮,我們覺得搭配吊帶襪一定會很性感,所以店員推銷之後就一起買了。如何?蝶子……不對、應該問保健……」

  「夠了。不准再說這個話題了。給我拿去退掉。」

  如同拿著燙手山芋一般立刻將手中的紙袋塞回少女們手裡,先撇開不該讓少女們為他花錢、或自己穿不穿得下這種他根本不想思考的實用性問題,長義光是想到自己拿著這個東西的樣子可能會被正在校園各處的同伴撞見便緊張得冷汗直流。

  他可以從哪裡解釋起……?從因為他跟少女們坦承他喜歡大般若長光嗎?

  到底為什麼這個東西可以讓他不管是被誤會還是坦承以對都很糟糕?

  「欸──為什麼要退掉啦?明明那麼適合。」

  「我們錢都花了,就當作是友誼的證明就好了,你就拿去嘛。」

  「不可能、我不需要。退掉或是你們自留,反正我是不可能收的。」

  以嚴肅到毫無商量餘地的口吻斷然拒絕,本以為少女們會就此打退堂鼓,長義想也沒想到,少女們竟會一同認真起來與他抗衡。

  「蝶子自己收下,或者是我們直接拿去送給保健老師,只有這兩個選項。蝶子應該已經明白了吧,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麼事情是我們做不出來的。」

  絲毫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被十六歲的人類少女威脅,而且自己居然還無從反抗,長義不敢置信地瞪向眼前的少女,接著被掌握局面的少女回以挑釁一般的挑眉。

  他們是真的什麼都做得出來……!

  已經可以想像出少女掛著純良的笑顏將決勝內衣遞到大般若手上,同時惡趣味地補上一句「請讓你覺得最適合這套衣服的女性穿上」的畫面。長義不得不重新抓住紙袋,萬分糾結地抱回懷裡。

  他可以藏在哪裡……?總不能正大光明地掛在旁邊。他的書包塞得下嗎?可是藏在書包裡如果被發現的話情況是不是會更糟糕?

  混亂地思考起合適的地點,長義在不願放在身邊,但藏在別處也同樣讓他焦躁的矛盾之下遲遲做不出選擇。然而越是糾結便代表紙袋停留於自己手中的時間越長,為了避免最糟的情況馬上發生,長義暫時放棄糾結地將背包的拉鍊拉開,打算先藏到深處再說。

  他的抉擇大概是對的。

  幾乎就在他把紙袋塞進背包的同時,拉門遭人拉開的聲響與鐘聲一齊落下,一道長義相當熟悉的嗓音則隨後響起,使他不禁反應過度地加快了關起背包的速度。

  「好了、上課了……山姥切,你帶了什麼不該帶的東西來嗎?」

  「老師──怎麼可以探聽女孩子的隱私?你這樣不會受歡迎哦。」

  「只是我們送給小蝶子的禮物而已啦,不是什麼違禁品,老師放心放心!」

  不用自己回應問題多少讓長義鬆了一口氣,然而正是因為讓小龍景光知曉了物品的來源,同樣明白少女們有多不受控的青年馬上將目光從關切轉為憐憫。

  「……你應該沒有被欺負吧。」

  「……沒有。」

  「老師,你好過分,我們才不會欺負小蝶子──」

  「對嘛對嘛,我們又沒有老師那麼壞心。」

  簡單地讓同伴知曉沒有發生會影響到任務的意外,一向不喜歡深究太多的小龍景光隨即轉換話題,以代理教師的身分向學生們宣布讓女高中生們瞬間沸騰的消息。

  「──總之,這節課我們先來討論一下文化祭的話題吧。班上的委員是誰?麻煩出來主持一下。」

  顯然是被班導師以「希望能藉此讓代理老師融入班級」的理由使喚來指導文化祭的事宜,原先就對必須擔任代理教師這個麻煩缺相當不願意的小龍景光看起來更加心累了。所幸文化祭本質而言還是一個由學生主導的活動,真要算起來,額外負擔增加最多的無庸置疑還是長義。

  而這份額外負擔究竟會有多重,就得看全班決定舉辦什麼活動了。

  女僕餐廳、鬼屋、話劇、祭典小吃攤、執事咖啡廳,各式各樣的想法先後被提出,並展開激烈的投票環節。長義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兩票投給不需要準備精緻服裝的鬼屋與祭典小吃攤,接著順利地看到自己所支持的提案以一票之差得勝。

  「那麼就決定是鬼屋了喔,接著來決定準備細項吧!」

  ……不用穿女僕裝真的太好了。

  最為戒備的提案沒有通過讓長義頓時鬆了一口氣。幾乎不敢想像女僕餐廳如果真的通過自己又得面臨什麼處境,相較之下鬼屋雖然準備起來也相當麻煩,不過服裝至少不會繼續挑戰他的下限。

  應該不會才對……?

  確立項目之後,眾人又開始針對主題與分工進行更細節的討論,約略經過半節課的時間,這些事項便都被確定了下來。

  而他到最後還是逃不過換一套女裝的命運。

  略感複雜地看著黑板上的分工,自己的化名被潦草地記錄在服裝製作與扮演雪女兩者之後,雖說不算真的那麼排斥,不過必須穿上制服以外的女裝還是超出了他最初的預料。

  潛伏行動拉得越長,這種狀況就越無法避免的樣子。

  不過在想起自己背包裡的決勝內衣之後,長義不禁覺得覺得區區的女性和裝還算不上什麼。

  後半節課與同組的少女們討論起服裝製作的流程與分工,大量的複雜裝束大多還是得靠租借,部分簡易的裝扮與配件才用手工製作的方式進行。幾人約定了放學後要到附近的服裝出租店詢問價格,接著便在事項大致決定好後開始閒聊。

  「話說,後夜祭的時候不是都會放煙火嗎?蝶子有沒有打算邀保健老師一起看?」

  「……!?等等、可以不要這時候講這件事嗎?」

  「啊哈哈、要這麼保密嗎?我知道了,那麼用D先生來代稱就可以了吧?如何?蝶子有考慮過這件事嗎?」

  想到小龍景光此刻仍與自己在同一個空間,這個突然插入的話題便讓長義嚇得全身冒汗。所幸在一片嘈雜之中想要精確地捕捉到對話內容十分困難,他所擔心的事情看來並未發生。

  「……我說過了吧,以我們的身分來說在校內接觸是不可能的。」

  稍微安心地壓低音量回覆,以為少女們可以理解狀況就此打住的長義,卻隨後聽見一同壓低嗓音的少女認真提議。

  「我覺得正因為是熱鬧的後夜祭才更有可能啊。也不用侷限在一起看煙火這件事上,大家都聚集在戶外慶祝的時候,你跟D先生兩個人一起待在保健室約會不是很浪漫嗎?」

  「然後穿上決勝內衣誘惑他。」

  「天才──!這樣不可能不上鉤吧?」

  簡直不能理解少女們的邏輯與腦迴路,猝不及防地被少女們的形容誘發了畫面的長義不禁脹紅了雙頰。

  「你們給我差不多一點……!」

  「欸──可是真的很浪漫吧?而且如果在學校都不太能接觸,蝶子打算要怎麼追求D先生啊?」

  微頓了一下,被問及現在的打算,長義忍不住認真思考了起來。雖說自己並不是真的很在乎能不能在文化祭上與大般若一起度過,不過既然已經決定要努力讓對方對自己有所意識,從具體的事件開始計畫確實比較可能達到目標。

  「……如果只是後夜祭一起行動的話,或許也不是不可行。我再找機會問看看他的安排吧。」

  而不得不說,一旦開始規劃起行動,就不免會因為自身的想像而產生期待。幾乎能肯定只要用任務偵查的理由就能將大般若順利留下來,長義雖然多少為自己的假公濟私感到不妥,但一以「自己也不會因此落下任務」的想法說服自己,這個摻入了私心的舉動便不再顯得那麼讓他無法接受。

  「不錯嘛──果然要追求愛情還是要先有所行動才行呢。說起來我前幾天才聽說,如果可以在後夜祭告白成功或接吻,兩個人就可以一輩子在一起喔!往這個方向努力看看如何?」

  「那也太快了……」

  「哪裡快啦,蝶子跟D先生又不是昨天才認識,我簡直難以想像你們拖多久了。」

  「不過最近學校裡流傳的傳說也太多了吧,好荒謬,去年還沒有這個說法吧?」

  「有什麼關係,好的傳說的話多來幾個也好吧。」

  「像七大傳說那種就先不用了呢……」

  「還有其他的謠言?」

  敏銳地嗅到情報的味道,不久前才正被調侃的青年立刻轉換心態追問。這陣子新增的傳言似乎同樣帶著一點靈異色彩,其中一個對怪談較為敏感的少女馬上就害怕地皺起眉來。

  「都是些很小的、很像在開玩笑的謠言啦。像是數學小考低於四十分重要的東西就會不見、在下午四點經過四班的教室就會被詛咒、還有符合三個謠言的條件的話就會有生命危險等等的。說實話都搞得像是小學生才會喜歡的話題了,搞不懂學校最近為什麼這麼風行。」

  「不過確實讓很多會怕的人很焦慮吧……總覺得很可惡。」

  「就是說啊,像這傢伙就因為真的在三天內丟了衛生紙而緊張得要死。就說了只是有人無聊而已嘛。」

  正說著話的少女用手臂擠了下身旁另一位面露焦慮的少女,似是希望能將自己的無畏傳染給友人。

  而膽小的少女隨即也扯出笑容,附和了對方的話語。

  「也是……畢竟也沒有真的發生什麼,會怕果然很蠢吧……」

  但那顯然不是出自真心的想法。

  不以為然地挑起眉,即便察覺到這樣的互動是少女們所習慣的相處模式,長義依然因為看不過去而決定進行介入。

  「有什麼關係嗎?會害怕就是會害怕,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就盡管來尋找同伴的庇護好了。至少我認為這樣比較好。」

  其實他最一開始也不認同這樣的說法,慣於獨立作業的自己更加認同己身的問題應該自己解決;但因為後來遇到了對自己伸出援手的人,被那個人無條件地給予了一個無須煩憂的庇護之地,所以後來他慢慢轉變了念頭。

  依賴他人不代表不夠堅強,相反的,那反而會讓人變得更加強大。既然如此,那就慷慨一點地給予他人庇護吧,也許這份心靈的安穩能夠帶來意想不到的成果。

  現在的長義是這樣相信著的。

  「嗚哇……糟糕、蝶子好帥。」

  「真的好帥、差一點就要戀愛了。可靠的女孩子真好啊,我喜歡這種類型。」

  「……我有喜歡的對象了。」

  「嗯、這我們知道,謝謝你的馬上拒絕。」

  這當然是他所喜歡的男人為他帶來的改變。興許是因為他開始坦承地面對自己的情感,大般若以前對自己所做過的付出,還有自己對這些付出的想法開始不被壓抑地浮現於腦海,使他連言行都逐漸朝對方靠攏。意識到自己竟有那麼多的部分是由對方形塑而成,長義更加深切地體會到,大般若長光對自己而言究竟是多麼重要的存在,以及自己究竟有多麼地喜歡大般若長光。

  ……啊啊,這明明是不該壓抑下來的情感。

  刻意壓抑幾乎與否認無異,即便他不曾忘記過自己對大般若的喜歡,卻確實已經很久不曾這麼強烈地有所體會。長義忽而發現自己之所以想要將情感訴諸於口,一方面的確是期待大般若能夠有所回應,另一方面卻是因為自己想要親口肯認這些對自己而言相當重要的想法。過去,他一直認為遭到拒絕等同於失去自己所珍視的對方,過往的一切也將因此變調,但現在他不這麼認為了。他了解大般若長光,如果是大般若的話,對方絕對不會因為知曉他的情感就離開他,也不可能會貶低他的感情。即便他們無法相愛,大般若也依然會是那個為自己帶來改變、被他所重視與喜歡的存在。

  而對自己來說,只要的這樣的事實不會改變就夠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大般若的接受與否將不再是他表白的阻礙。

  「……說不定真的可行。」

  「嗯?什麼東西可行?」

  「……我在想或許真的是時候向那個人說出口了。」

  「欸──!真的嗎!」

  「小聲一點。」

  「那、那決勝內衣呢?」

  「那個還是不可。」

  「為什麼──!?」

  理解到自己真正害怕的事情永遠都不會發生,過往的猶疑頓時消失無蹤,胸口只剩下想見到對方、想將這份情感傾訴出口的衝動。大般若是否已經意識到自己、是否會接受自己的情感不再是他優先考慮的重點,不如說,告白才正是能讓男人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存在的最佳途徑。

  就算會被拒絕也好、會嚇到對方也好,長義都想看到大般若在知道他的情感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

  那想必會是難得一見的光景吧。

        ※

  平安地度過第二天的上學日,並在放學後與少女們一同完成了租借服裝與採買材料的行程。長義自行步行回家,同時思考起一個嚴峻的問題。

  ──他書包裡那件該死的決勝內衣到底能藏去哪裡?

  總之在進家門之後先躲回房間裡掩緊房門,甚至連身上的制服與假髮都沒有心力先行脫下,長義馬上環顧四周找尋起合適的藏匿地點。

  衣櫃……打開的機會太多了很危險。抽屜更不用說,隱密感未免也太低了。必須找一個視線難以觸及,而且不容易被翻動的地方……

  目光隨即鎖定於狹窄的床底,長義將紙袋從背包中拿出來,趴跪於地檢視著這個方案可不可行。

  用指腹撫過堆積著塵灰的地板,以空間大小以及隱蔽性而言這裡絕對是最佳的場所;不過畢竟髒了點,雖然之後沒有拿出來使用的需要,但將他人贈送的禮物放在這種地方實在是不太禮貌。

  打算簡單清理過後再將紙袋塞到底下,長義正準備撐著地板起身,卻在使力的同時聽見令他心驚的敲門聲。

  「長義,準備吃飯了喔!」

  反射性地想解除這個詭異的姿勢,並將手上的物品暫時塞進棉被裡;反應過度又過於著急的結果便是肘骨直接撞上堅硬的床板,手中的紙袋不僅掉在地板上,內裡的物品還順勢滑出了大半。

  「長義!?」

  房內一連串的聲響立刻驚動了門外的男孩。

  擔心對方遭遇襲擊,謙信景光馬上扭開房門確認狀況。「少女」著急抓住紙袋的畫面頓時映入眼簾,趕不及善後的其中一隻手甚至正覆在深藍色的胸罩上頭。

  「……欸?」

  「不是!謙信、這是……你聽我解釋!」

  擔憂的神情頓時凝固成呆滯,行跡敗露的長義則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地想要解開誤會。

  但在他想出能馬上解除誤會的言詞之前,不遠處先傳來另外幾位同伴擔憂的聲音。

  「怎麼了?謙信?長義?」

  長義當機立斷選擇把損害降到最小。

  「抱歉、謙信,我們之後再談。」

  顧不得繼續跟男孩解釋什麼,長義快速將內衣收回袋內,接著馬上起身將門關上鎖好。門外不多久後又傳來敲門的聲音,這次長義顧不得空間的乾淨與否,直接將紙袋塞進隱密的床底。

  「……所以說你們為什麼全部都圍到我房門口。我就只是跌倒而已。」

  再次打開門後,高壯的男人們將他的房門口擠得密不透風。某個不該出現在自己房間的存在讓長義對眼前的情景格外感到焦慮,幸好以男人們的視角而言不可能觸及到床底下的空間。

  「跌倒了?有沒有哪裡受傷?」

  「當然沒有,你們把我想得多脆弱?」

  「那謙信怎麼了?他看起來嚇得不輕,真的只是跌倒而已嗎?」

  「……他看到我的裙子掀起來。」

  「……這樣啊。」

  以相對而言較不讓人羞恥的謊言應付男人們的詢問,謊言中的情境卻已經足夠讓男人們明白他此刻有多感到困窘。體貼地轉換話題要他在換下衣服後來吃晚飯,幾人隨後從他的房門口離開。

  長義卻知道拙劣的謊言根本瞞不過心思細膩的長船刀們。

  在晚飯與軍議過後果不其然再度被人敲門,硬著頭皮打開門扉後,熟悉的身姿又再映入眼簾。

  「我可以進去坐一下嗎?長義。」

  他還是避不開被關心異狀的這個結果。

  「有什麼事嗎?任務進度剛剛不是都討論過了?」

  下意識地用手擋住通道,若真的與大般若長光開啟對話,長義已能預料自己將會為了圓謊而扯出更多令自身處境尷尬的謊言。而這還算是比較好的;最慘的結果是,自己即便竭盡全力隱瞞也還是無法騙過敏銳的男人,他會讓自己在大般若長光面前出盡洋相。

  啊啊……都是那群女高中生愛管閒事。

  不禁在內心咒罵了聲,已經不曉得自己是第幾次因為少女們的擅自行動出糗,長義發誓自己之後一定會把所欠的帳全數討回來。

  「不是任務的事的話就不能跟你談談嗎?我們什麼時候是這麼疏離的關係了?」

  大概能猜測大般若長光是幾人在討論之後推派出來的代表,背負著其他長船刀所賦予的使命,男人當然也不可能輕易退縮。對他的抗拒視若無睹,大般若玩笑性地試探起他的態度。

  「倒沒有。」

  知曉在這種狀況下繼續抗拒只會使自己看起來更加可疑,權衡過後,長義退讓地挪開身子,讓男人跟著他進到房間。

  「只是我晚點就要休息了,你最好有話快說。」

  「當然,不會耽擱你太久的。」

  防備地先行落座於床舖,他讓大般若長光坐於房間唯一的一張椅子上。男人在坐下之後遵守諾言地直奔重點。

  「那麼,能告訴我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嗎?長義。」

  放鬆地稍微敞開腿腳,同時前傾上身專注地望向自己;長義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在哪裡讀到這個知識的,但他記得當一個人如果想要在對話中向對方表達自己的友善與專注,就會像此刻的大般若一樣呈現這種姿態。

  男人無庸置疑地是天生的談話高手。

  有些沒轍地嘆了口氣,長義撇開視線,吐露了部分的真實。

  「真的沒發生什麼,就只是……你也知道那群女高中生就是很愛騷擾人。」

  「啊哈哈,原來跟你的朋友們有關嗎?不過我沒想到他們連『同性』都會騷擾。」

  「……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太低估他們了,他們今天才說他們喜歡像我這樣可靠的『女性』。」

  「嘛……我可以理解就是了。畢竟你無論是什麼性別都很有魅力啊。」

  「……不必連你都開口騷擾我吧。」

  「抱歉抱歉。那麼我們把話題拉回來吧,所以,具體來說發生什麼事了?」

  打模糊仗應付不了大般若長光,無比清楚自身目的的男人一逮到時機便將話鋒轉向自己期望的方向。長義頭疼地擰起眉頭,沉默片刻之後終究還是只能正面回應。

  「……我不能說,但是不是會影響到任務或什麼重要狀況的事情。你就當作是我跟我的『朋友』們的秘密好了。」

  不過正面回應不代表就要說出細節。

  乾脆地告訴對方這件事無可奉告,一向不喜歡勉強他人的男人這下也只能無奈地接受他的答案。本以為這麼一來完成任務的大般若就將從房間離開,長義隨後卻見對方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

  「……既然都問完了,你還待在這裡幹什麼?」

  就怕男人還藏有什麼妙招能逼他吐實,長義不太安心地打探起對方的意圖。卸下變色片的紅眸若有所思地與他視線相對,大般若過了一會才沒頭沒腦地向他提出要求。

  「手,稍微借我一下可以嗎?」

  「……是可以,但是你要幹什麼?」

  一邊回話一邊將原本撐在床沿的右手遞出,青年在等到進一步的回應之前卻先被對面的男人握住了指尖。溫熱的指腹輕輕壓陷皮膚,須臾之後,才沿著表面小幅度地摩娑起來。

  察覺情況不對的山姥切長義隨即抽開了手。

  「你到底在幹什麼……!?」

  如同調情一樣的舉動──只是當這麼做的人是謹守分野的大般若的時候,這個事實多少會讓人覺得不確定起來。第一時間還以為自己手上沾上了什麼不該沾的東西,長義慌亂地將視線投向手掌。

  但是上面確實什麼也沒有。

  「抱歉,我只是有想確定的事情……讓你不舒服了嗎?」

  「是也、沒有……不過想確認的事情是指什麼,這一點你有責任解釋清楚吧?」

  隨後便聽見大般若低聲向他道歉,根本上並不排斥這種觸碰的青年頓時失去了繼續發火的原因。他下意識地收緊剛被觸碰過的手指,等待對面的男人為自己的舉動進行說明;來自男人的體溫引燃了他對戀情成真的期待,但他何嘗不知道,對方每一次的親近都只是出於他對戀愛情感的遲鈍。

  這一次大概也跟以前一樣。

  「我只是……突然覺得被你觸碰跟被其他人觸碰的感覺有點不一樣。」

  ──前一刻,自己明明還是這麼想的。

  「這麼說起來,顯現以來我幾乎沒有像這樣跟其他人牽手過,昨天晚上還是第一次。在那之後我姑且也有找其他人嘗試了一下,不過,感覺起來果然還是和跟你牽手的時候不太一樣呢。」

  「……所以、那又怎麼樣?」

  「所以我在想,這是不是因為我比較喜歡你呢?」

  驀然傳入耳底的告白令雙眸不敢置信地睜大,青年卻在動心的同時理智地明白,男人的喜歡與自己的喜歡仍存在著一些不同。

  大般若的喜歡指的是抱有更多的好感,而不是愛情。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你的想法。」

  「啊哈哈……你說得對。抱歉,讓你困擾了啊。」

  「不過,如果你想要確認這件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的話,我願意陪你就是了。」

  ──但是,在現階段,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再次向對面的男人遞出手掌,知曉自己的主動確實帶來了一些什麼,受激勵的青年因此再度出擊。

  「畢竟……我之所以會觸碰你也是為了跟你更親近一點沒錯。」

  他早就已經做好長期作戰的心理準備,知曉要令缺乏情感經驗的刀劍萌生意識並不簡單。在確定自己的這份感情確實就是戀愛之前,長義自己也經歷過了一段時間的糾結與困惑,正因如此,他能夠容忍男人此刻的遲鈍,用難能可貴的耐心一步一步進行引導。

  只要大般若最後能以同樣的情感給予回報,這段令人難耐的過程就會是值得的。

  「……是嗎,那還真是令人開心呢。」

  尺寸稍有差距的雙手重新繫在一起,並在彼此同意的狀況下交握得更緊。他看見對面的男人滿足似地彎起眉眼,緊接著向他投來愉快的視線。

  「既然如此,文化祭那天,要不要一起去看煙火呢?」

  「欸……?」

  「之前在本丸也有一起看過的吧?在夜晚綻放的火焰之花,是很美的景象呢。我記得後夜祭也有放煙火的環節,如果你有空的話就一起看吧?」

  「你……是知道傳言還邀我的嗎?」

  坦承心意、肢體接觸,接著談論起獨處的行程,這飛快的進程不禁令青年懷疑起對方根本已經意識到自身情感的本質,因此與他當面確認完後當即拍板定論。然而本無情感意識的刀劍要在短短一天就通悟這份情感果然仍是痴人說夢,大般若很快便困惑地否認了他的疑問,顯現出對傳言內容一無所知的模樣。

  「傳言?關於煙火的嗎?」

  「……你不知道就算了。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事情。你就當我沒有提過吧。」

  他不該忘記,大般若的舉止本就容易令人產生誤會;這個男人之所以被他稱之為中央空調絕不是沒有理由的。

  「那麼,你願意跟我一起看嗎?長義。」

  就是因為在與大般若的互動中,互動的另一方總會產生自己獨一無二的幻覺,所以自己才會直到此刻都不曾放棄過這份感情。

  「只是、一下下的話。」

  「那麼就說定了。」

  「……啊啊。」

  不過,沒有放棄真是太好了。

  在下一個話題開啟的同時悄悄地收緊了握著對方的手掌,當那細微的改變被男人察覺,進而遭到回應時,青年不禁為自己戀慕的對象是大般若長光這件事感到慶幸。

  即便經歷著結果可能不如預期的單戀,他也不曾因為戀慕大般若而感到痛苦。

  他想,這肯定是因為男人總是細緻地照顧著他的情感的緣故吧。

        ※

  在離開他的房間前,大般若與他談起了言靈的話題。

  之所以會突然提起言靈,是因為男人在試探他不願提及的秘密時,使用了言靈的概念對他的回答是虛是實進行了評斷。言靈簡單而言便是指話語中蘊含的力量,當說話者越相信這段話語的內容,該語句的言靈便會更加強大,反之則會較為微弱;雖然也出現過無心的話語導致事情成真的案例,但是這種狀況畢竟是少數,之所以常被提起只是因為能夠讓人們更注意言靈的影響力而已。

  簡而言之,被賦予了越多意涵,以及情感的話語,其中的言靈將會比一般的話語更為強大。

  而被眾多人類所傳述的傳言正屬於此類。

  時間溯行軍或許是想要透過言靈的力量達到什麼目的。主動提起這個話題的大般若如此猜測。而參考今日軍議時,小龍景光曾提到「學校的其他教師認為,學生們在謠言四起之後比較容易心神不寧」的這件事之後,這個猜測又變得可靠不少。

  只是,他們仍不理解達成這個結果對溯行軍來說能有什麼好處。

  「只能暫時推定他們的目標對象會是學生、嗎?」

  不管怎麼說,暫且有個方向能將觀察目標縮小是件好事。雖然無法確定這個假設就是正確的方向,但被判斷為錯誤的假設也依然有縮減可能性的功用,驗證的過程終歸不會是白做工。

  所以,繼續重複這個分析、假設、再驗證的過程吧,他們早晚能夠摸清時間溯行軍的目的的。

  只是,長義希望知曉真相的那一刻不會來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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