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轉生PARO,奧巴都有前世記憶
※噗浪安價的產物,感謝當時參與這個故事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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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甫出版的新書在短時間之內讓奧克茲徹底走紅了。當對方第一時間跑來告訴他新書在各大平台銷量奪冠的消息的時候,巴德尼還有餘裕笑著調侃他的戀人「變成一個紅人了」。然而,不過短短一個月過去,巴德尼便開始發現自己對這個事實的發生已經無法感到開心。
畢竟這是奧克茲在這個月第三次,也是對方有生以來第三次,臨時取消與他的約會。
巴德尼垂眸看著尚未暗下的手機螢幕,沒有任何近期紀錄,只有通話圖示的對話欄顯得空蕩蕩的。起碼奧克茲沒有爽約。巴德尼邊煩躁地轉著筆,邊強迫自己這麼想。如果奧克茲膽敢在他們約會前一個小時才打電話過來告訴他不能赴約,那麼他肯定會讓浪費他時間的男人付出代價。從這個角度來看對方倒相當有責任感。他知道自己重視時間的程度,也是因此,奧克茲才會趕在太陽下山以前便抽空打電話過來,一邊向他瘋狂道歉,一邊取消他們原本訂在今天晚上的約會。
但他明明知道自己重視時間的程度。
在空中持續畫圈的原子筆猛然停下,筆尖重重地點在桌上。一塊毫無意義的墨漬在筆記紙上暈開,他以流暢線條寫出的公式頓時多了一小塊沒必要的黑點。
這就是奧克茲。巴德尼凝視著那塊墨漬心想。
在他的生命之中非必要的、多餘的、甚至令他心煩的存在。
巴德尼兀自認同起自己得出的結論,接著突然開始覺得為這種黑點煩躁的自己實在太過可笑了。完美的英傑冷哼了一聲,然後將被汙染的筆記紙隨手放到一邊。他今晚就算少了原有的預定也依然可以忙得不可開交。本來就是如此,撥出時間與奧克茲相處不過是他忙碌的研究人生中非必要的調劑而已。
他一點也不在意。
煩躁感不過佔領了他的精神片刻,當巴德尼重新將注意力投向電腦裡的論文,這位天生的研究者很快就又被邏輯縝密的文字吸走了精神,任由理性順著思緒往前奔馳。
試圖揭露這個世界的真理是他的天職,是上帝之所以讓他擁有才能的原因。在這個對他而言前進得太慢的世界裡,他只有在求知的時候會分外地覺得自己的步伐又渺小又緩慢。這當然不是指他不具備天資,事實上恰恰相反,他絕對是被上帝賦予了才能的天選者。只是這個廣大的世界包含的知就如這個宇宙一樣無邊無際,所以無論他如何加快腳步,都追趕不上這個正在不斷膨脹的宇宙。
但正是這個能讓他盡情追趕的領域,讓巴德尼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
複雜的理論、不直觀的符號與公式、需要不斷推導才能驗證的真理,這些令常人疲乏的內容對他聰明的腦袋來說剛好足夠有挑戰性。這正是所謂的「天職」,亦即由他來從事最為效率也最為妥當的職責。巴德尼從前世開始便認為自己的人生只是為了運用這份知性而存在,而在世界上為數眾多的未解之謎面前,他的生命是如此地短暫。
所以他沒有時間浪費在無聊的感情瑣事上。
經常打斷他注意力的手機被巴德尼乾脆地關機,丟進抽屜裡。巴德尼沒有注意自己略過晚飯後又繼續研究了多久,只知道當他稀里糊塗地睜開眼的時候,他又直接仰倒在冰涼的地板上。
奧克茲。巴德尼用剛睡醒有點沙啞的聲音喊了一聲,但沒有人回應他。這麼想也是,否則他不可能睽違已久地睡在地板上。感覺自己做了個愚蠢實驗的學者有些煩躁地闔上雙眼,片刻之後,才掙扎著從地板上自己爬了起來。
今天也會是個很忙碌的一天。巴德尼邊在心裡向自己提醒,邊耷拉著沉重的眼皮走向浴室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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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紙快用完了,牙膏也被他擠得只剩下最後一點點,當巴德尼洗漱完從浴室走出來之後,徹底清醒過來的他因為這些惱人的瑣事變得更煩躁了。
都是因為那該死的新書讓奧克茲忙到沒有空打理這些雜事。巴德尼一邊檢查家中各種日用品的庫存,一邊列出一份採買清單來。奧克茲的缺席──更精確來說,奧克茲行程的無法預測接連打亂了他本來的安排。這個狀況實在令巴德尼難以忍受,因此在他為了收拾對方留給他的爛攤子出門之前,巴德尼先從抽屜拿出了手機,按開側邊的開機鍵。
你到底打算待到什麼時候才打算回來?巴德尼還沒來得及在通訊軟體裡對奧克茲如此質問,開始補跳通知的螢幕就先浮現數通未接來電的紀錄。毫無意外地,是奧克茲。巴德尼有些不以為然地揚高眉毛,接著點開與對方的通訊欄。一則十多秒的語音訊息躺在一連串未接來電通知的最下方。
巴德尼連按了幾下音量鍵,然後播放出來。
『巴德尼先生你還好嗎!真的對不起我今天來不及趕回去,因為行程上的變動所以我會在外面多住一晚,明天我一定會回去!然後請你一定要記得吃晚餐,還有要適時從文獻海出來換氣!如果你看到訊息了,請跟我聯絡好嗎?聯絡不上我很擔心你。』
男人又歉疚又著急的嗓音有些失真地從手機裡傳出。在這十多秒的時間裡,巴德尼暫時停下了準備出門的動作,站在原地等到音訊播完才接續自己原本的意圖行動。為了節省時間,巴德尼同樣按下語音鍵,令他的命令能夠在相隔百里的狀況下依舊傳進奧克茲的耳裡。
「告訴我你今天的行程,這樣我才能知道我得在幾點之前趕去看電影,讓你之後只能孤零零地進電影院。另外,不用你說我也明白應該怎麼照顧自己,在擔心我之前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的工作吧,我可不想未來繼續幫你付你那一份房租。就這樣,沒事的話就別一直聯絡了。」
冷硬的回覆化為數位訊號,透過網路傳輸抵達到遙遠的另一端。但是奧克茲還沒有聽見。巴德尼在原地佇立了三秒確定了這個事實。雖然他正是因為明白對面不大可能有時間立刻回應他,才沒有直接打電話過去的。
「……正好能看早場電影。」
這樣看來,奧克茲至少中午之前不會回來。確定了這一事實的學者穿上大衣,獨自打開了家門。
早上的電影院即使在假日人也不算多。巴德尼走到購票隊伍的最末尾,還來不及多看片單兩眼就已經前進到櫃檯前。短短的時間只來得及讓他想好他要喝的咖啡與爆米花的尺寸,於是在他被問到要看哪一部電影時,根本記不得奧克茲片單的巴德尼回答了「麻煩你推薦一部」。
然後他就後悔了。
電影才開播二十分鐘,巴德尼已經想衝出去撬開櫃檯人員的腦袋,看看他到底懷抱著什麼惡魔般的思想才會讓單獨客進來看青春愛情電影?
重點是還相當難看!
巴德尼如坐針氈地將左腿跨到右邊,接著又放下,改將右腿跨到左邊。他在只有電影能看的漆黑影廳裡一邊因為電影奇妙的情感邏輯咬牙切齒地嚼著爆米花,一邊拿自己的戀愛經驗在心底瘋狂吐槽。諸如看不出來男主角哪裡吸引人、接吻的時機奇怪、吵架的理由也奇怪,或是結局的大復合完全沒有任何感動的點等等。一邊如此比對著,關於他與他的戀人之間的回憶倒變得清晰起來。
例如他們第一次接吻的時候,氛圍完全不像這部電影裡那麼速食廉價。
像是為了快速引出觀眾的激情一樣,大螢幕上的男女主角在彼此同意後很快就吻得難分難捨。但他與奧克茲不是這樣,他們當初甚至不完全是為了接吻而接吻,而是為了解開奧克茲書寫時衍生的困惑。
亦即,人類為什麼會著迷於肢體接觸?
「我覺得我有點難以想像……」
他還記得奧克茲當時有些不好意思地搔著後頸,對方剛寫好的手稿就在他的手上,上面充滿著各種塗塗改改的痕跡,顯示出作者的掙扎。
「雖然對故事主軸沒有什麼影響,但是我還是希望能給他們一個好的結局。那個……一旦有愛情線的時候不是很容易有這種接吻結局嗎?所以我也仿效著寫寫看了,但是總覺得有點空洞……」
「所以你想問我什麼?」
「能不能請你給我一點意見呢?關於巴德尼先生對接吻是怎麼想的?如、如果過去有經驗的話,也請你跟我分享一下!」
俯視著他的男人在問出問句之後顯得更加忐忑不安,那雙窺視著他的眼睛既在尋找解答,同時也在害怕解答。巴德尼當時不禁感到有些不悅,因為他認為對方同時打探他過往感情經驗的意圖汙染了純粹的求知過程。但要說自己當時真的感到冒犯卻又不然,某方面來說,作為對方戀人的自己對於這樣不純的嫉妒之心還是感到愉悅的。
大概就是因為如此,巴德尼當時才會主動提議:
「你如果想知道接吻是什麼樣的體驗,你大可以試著吻我。」
他將奧克茲的手稿放到一邊,接著桀傲地仰起下巴,同意奧克茲為他垂下脖頸。奧克茲卻沒能反應過來,他的視線先是因為這聲提議定格在他的臉上,下一秒,無經驗的男人立刻害臊得滿臉通紅,回答也變得結結巴巴起來。
「接……!?那個、可是……!」
「反正我們正在交往吧。這種事理應很正常不是嗎?」
「是、是這樣沒錯!但是……」
「還是說你不想跟我接吻?」
「怎麼會……!我、我怎麼可能不想跟巴德尼先生接吻……!」
「那麼還有什麼問題?」
「……是、是這樣沒錯。」
那時候的奧克茲相當地──可愛。
巴德尼感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對方當時被他逗弄時的神情,混雜著羞臊、退卻,與無法被前兩者所完全壓抑的欲求。他喜歡奧克茲即便顧慮最後還是忍不住對他誠實,顫抖的脣瓣順從慾望地碰上來、退開,在確認他的意願後再稍微加強力道地貼上來磨蹭。那就是他跟奧克茲的初吻,一個過分小心翼翼,但卻足夠讓人心神蕩漾的吻。
對巴德尼來說,這個探索彼此界線與需求的過程比暴風雨般的激情重要多了。
被他充當早餐的爆米花終於見底了,這部俗濫的愛情電影終於也在催情的片尾曲中結束。巴德尼嘆出一口疲憊的氣息,從柔軟的座位上站起來的同時,他少見地主動掏出手機,按開了手機螢幕。
「……還沒嗎。」
也許在將他人的愛情批評得體無完膚的同時,巴德尼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多少是有點寂寞吧。
※
接近正午的陽光在巴德尼踏出電影院後灑在他的身上。今天倒是個難得的晴天,巴德尼一邊稍稍鬆開圍巾,一邊徒步走向位在附近的超市。
在電影院及超市的直線距離上有一座佔地廣大的公園,為了節省時間,巴德尼經常穿越公園到另一側。不過當他跟奧克茲同行的時候,走這條路線所需花費的時長倒比沿著道路外繞一圈來多了。
因為奧克茲會為沿途的自然景象感動。
被樹葉篩過之後漏在長椅上的陽光、被風撫過而如浪一般湧動的草地、或是如鏡一般顛倒反映著地景的湖面。奧克茲無論看到這些景象幾次,他都還是會忍不住停下來,然後轉過頭來喊他的名字。
這些時候,他們就不得不暫停下腳步了。
巴德尼沿著寬敞的步道往前走去,恰到好處的溫暖陽光像在慰留每一個行人的步伐,就連巴德尼都不禁緩下了步調。而正在他心想「奧克茲肯定會喜歡今天的陽光」的時候,一個稱得上熟悉的人影在他轉彎過後映入眼簾。
「……施密特先生?」
是他經由約蘭達而認識的一名熟人。
「哦?這不是巴德尼先生嗎?真是湊巧,你也是來感受今天的陽光的嗎?」
穿著白色長大衣的施密特在聽見他的呼喊後放下擁抱太陽的雙手,張開雙眼朝他轉過頭來。在巴德尼與對方為數不多的接觸之中,對方給他留下了「紳士但固執」的印象,這樣的形容非褒非貶,純粹是基於客觀的觀察得出的結論。而若是詢問巴德尼對對方的主觀想法,他倒能說自己並不討厭對方。
要說為什麼的話,大概是因為他通常不會過於厭惡一個有自主思想的人吧。
「可惜並不是。我接下來要去W超市買東西,只是剛好經過這裡而已。」
「嗯,原來如此。也就是在非預期的情況下享受到了神蹟吧。」
「……我聽約蘭達小姐說過,你是自然主義者。」
「啊啊,沒錯。」
「還聽說你不相信人的知性。」
「正是如此。」
「哼,那麼我們的信仰顯然不同。」
「哈哈、我可不這麼想。」
巴德尼看著對方再次攤開雙手,迎著陽光照射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氣。他能從施密特的表情中看見享受,而這是他也曾從奧克茲臉上看過的。
「只要沒有失去感受的能力,人人都能夠是某種程度的自然主義者。我看得出來,巴德尼先生現在也正享受著陽光。所以就算你堅信著知性是你的信仰,你也無法否定從這束陽光中透露出的上帝之愛。」
「照你的說法,未能從這個人類社會中解放的自然主義者不也在某種程度上信仰著知性嗎?」
「我很想反駁你,但也許是的。」
「哼,還真是狡猾的回答啊。」
施密特並未因為主體的變動而否定這個論述邏輯,這讓質疑不成的巴德尼不得不暫時接受他的說法。即便他的腦袋裡還多的是能夠與施密特繼續辯論的說詞,但是對話並不講求勝負,巴德尼此時此刻也並沒有否定施密特那份感動的意圖。
所以站在光譜兩端的二人在朝中央各踏出一步之後,便適時地停下了辯論。
「……曾經有人告訴過我,人工的事物也能帶來感動。雖然這在當時違背我的信念,但現在我願意相信著這一點。」
「所以你剛才才試圖傳遞給我自然的感動嗎?」
「不只是自然的感動,還有感受的感動。缺乏感受一向是信奉知性的人容易出現的通病,而僅有知性而無法感受總是會帶來悲劇……作為約蘭達小姐的舊識,我並不希望看到他的友人也變成那副樣子。」
「……我會謹記在心。」
「那真是太好了,也許下一次我們可以一起在這裡迎接朝陽?」
「這個提議請容許我拒絕。」
「真可惜。」
施密特隨後便因為還有其他行程而與他道別,揮別個性強烈的男人之後,巴德尼又在原地待了一會,任由再度出現傾角的陽光輕撫他的臉頰。
「……感受、嗎。」
他能夠用精確的科學語言去形容太陽的一切,包含它的成分、質量、與地球間的距離,甚至這份熱能根據什麼樣的活動產生,又如何傳遞到地球表面。但是這些話語之中都不存在感受,無法形容他此時此刻,皮膚接觸到陽光之後油然而生的放鬆與滿足。
所以,知性的運作具有極限。它解釋不了世界上的一切,也成為不了所有問題的解答。
巴德尼從很久以前就明白這個道理了。
「……我實在很討厭這種沒有明確邏輯的東西。」
但他一向不擅長處理這種缺乏正確答案的難題。
為什麼人會感到高興又或難過?為什麼有時感到寂寞,有時候分離卻又覺得滿足?為什麼人會重視同時卻無法珍惜?為什麼會一邊感到憤怒一邊感到思念?
為什麼、明明只帶來麻煩,但這雙手卻不懂得放開?
這些問題巴德尼全部都想不明白。
走進超市的巴德尼推著輪子隆隆作響的推車,將清單裡的日用品一件又一件地放入籃子裡。遵照有形的邏輯行事暫時令他感到安心許多,但當他在結帳時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多夾了要給奧克茲的麵包時,巴德尼便又重新煩躁了起來。
「您、您需要刷退嗎?」
「不用。就這樣結帳。」
「好、好的。」
奧克茲最好今天早點回來,否則他肯定會把門反鎖,讓對方就算有鑰匙也別想進來。
※
他再一次推開家門的時候,奧克茲依然不在,不過被他反覆查看過數次的手機這次終於有了反應。
巴德尼將購物袋暫且放到餐廳桌上,又將進到室內後保暖效果開始過頭的圍巾解開。空出雙手後,從進門開始就一直被他拿在手裡的手機終於再次被他拿到眼前,巴德尼解開螢幕鎖,又點進通訊軟體,奧克茲傳給他的訊息與圖片總算映入他的眼簾。
『我剛剛結束今天的工作了,應該能在晚餐時間前回去!巴德尼先生有什麼想吃的嗎?另外,中午休息的時候我經過一家古書店,裡面正好有巴德尼先生找了很久的書!我先買下來了,回去之後再一起給你。』
附上的圖片正是訊息裡提到的書本,雖邊邊角角有些使用痕跡,但整體書況看起來倒還可以,或者說以絕版書而言能買到就算不錯了。一件心願被完成讓巴德尼頓時心情好了一點,他捧起手機,快速地敲打螢幕回覆奧克茲:
『書的事情先感謝你,但若是過了晚餐時間還沒見到你,那麼就休想進門了。』
他一樣在發出訊息之後又等了三秒鐘,三秒之後,他看見已讀的標示跳在他訊息的左下角,於是巴德尼不自覺地站在原地多等了十多秒。
『我會努力趕回去的!請問晚餐後吃起士蛋糕可以嗎?我會買K街上的那一間蛋糕店。』
『可以。』
『好的,那麼晚上見,巴德尼先生。』
放下手機的時候,巴德尼就算不想察覺也能夠感覺得到自己的嘴角正不自覺地上揚。他實在應該更生氣一點。巴德尼邊將袋子裡的物品一一歸位一邊這麼想。奧克茲可是擾亂了他的行程一整天,只是晚上會準時回來哪算得了什麼補償。
奧克茲至少要賠他一整個休假日。巴德尼開始逕自規劃起來。在那一天,奧克茲只是他的東西,所以他想要奧克茲幹嘛他就得幹嘛、在哪裡他就得在哪裡。就算他拿奧克茲健壯的大腿當書桌或當床賴在上面一整天,奧克茲也不能對他有任何怨言。
但這顯然還不夠。
巴德尼將塞在大衣口袋裡的票根丟進垃圾桶,一看到那部爛片的片名,被虐待了整整120分鐘的巴德尼就又忍不住生氣起來。
奧克茲真應該也感受一次這樣的痛苦。不過這樣的爛片實在沒有重複觀看的價值,所以也許他會換個做法,先去了解奧克茲有興趣的影集是什麼內容,然後在他專心追進度時突然在他旁邊告訴他劇情的後續。
嗯,這聽起來很完美。
計畫完畢的巴德尼愉快地收起已經空無一物的購物袋,然後再度窩回自己的小房間裡做研究。
這一天,他的進度倒有點差強人意。或許是因為他這幾餐都吃得太過隨便了,因此血糖不足以因應他運轉腦袋時所需的能量。那麼就只能提早吃晚餐了。巴德尼很乾脆地從書桌前方站起來,然後走到廚房準備起自己的晚飯。冰箱裡有他下午剛買回來的蛋、火腿,跟蔬菜,廚房裡也還有一些吐司,只要再為自己沖泡一杯湯包,也就足夠做為一餐了。
巴德尼捲起袖子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時鐘。六點十五分。如果他動作夠快的話,不用七點他就能做好晚餐,甚至能在七點左右結束他的晚餐時間。
到那個時候,奧克茲也差不多該回來了。
於是,在四十五分鐘過後,巴德尼抽起紙巾,優雅地拭去嘴邊的食物殘渣。現在──巴德尼看著空著的對面座位──現在,吃飽的他又有力氣生氣了。認定自己又被放了一次鴿子的巴德尼先是將碗盤都堆進水槽裡,然後他走到門前,信守承諾地鎖上大門。
這下奧克茲就別想進來了,反正他待在外面也很開心不是嗎?
將餐廳都打理好之後,吃飽喝足的巴德尼再度窩回房間,繼續與自己的論文奮鬥。約略一個小時過後,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巴德尼看也沒看地接起。
『巴德尼先生!請問你在家嗎?我怎麼轉都轉不開大門!請你幫幫我!』
哼。巴德尼無聲地笑了一下,接著他冷冷地開口:
「爽約的人還真敢一副受害者的樣子。」
『?咦……?可、可是,我們平常不是都是八點的時候才吃晚餐嗎?』
「我今天餓得比較早。」
『怎麼這樣!』
「是沒有定義好時間的人不好。總之我已經吃完晚餐了,但我依然沒有看到你出現,所以我就把門鎖上了,有任何問題嗎?」
電話對面短暫地沉默了一下,巴德尼立刻便憑藉經驗判斷出,這是奧克茲擁有相反意見時的前兆。那麼這次,對方會如何應對他的論述呢?抱持著好奇之心的巴德尼不由得停下了書寫的動作,將注意力轉移到聽筒之上。
『但是……巴德尼先生同樣也沒有定義時間不是嗎……?』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錯的人是我嗎?」
『不、不是這樣。我當然知道我沒有表達清楚也有責任,而且說到底是我先打亂假日的行程的。但是……如果巴德尼先生希望我更早回來的話,巴德尼先生是不是也有告訴我的責任呢?這樣一來,我就會知道巴德尼先生比起蛋糕更希望我先回家陪你了。』
「……」
讓人難以反駁的論述。巴德尼當然也知道「定義不明」的問題在溝通中是雙方的共同責任,這跟撰寫論文時不同,論文是單向的語言,就算有機會得到回饋那也是發表之後的事了。但是人際間的溝通不是這樣,擁有同等機會表達意見的雙方對於溝通內容擁有一樣的責任。所以正如奧克茲所說,他對於對奧克茲沒能滿足他的期望同樣負有責任。
但是,這不就代表他必須向奧克茲說「我希望你早點回來陪我」這種話嗎?
『那個……巴德尼先生?』
「你說得不錯。」
『是、是?』
「溝通的雙方在清楚表達上具有共同義務,這我同意。」
『那麼……!』
「但是你少考量了一件事,那就是溝通能力的不對等會導致責任上的失重。」
『這、這是什麼意思?』
「具體來說,更擅於表達的那一方會自然而然地擔起更多溝通上的責任。就像在教導你知識的時候我必須為內容的傳遞消耗更多心思一樣,在關於情感表達的溝通上,你難道不也應該負起更多責任嗎?」
──他做不到。
巴德尼一點也不想承認這件事,但是跟能夠輕易地將感受掛在嘴邊的奧克茲比起來,他是真的做不到直白地表達情感這種事。空有知性而無法感受會導致悲劇,如果這個論述為真,那麼「空有感受卻無法表達會導致悲劇」的假設或許也有成立的空間。如果不論普遍性,只用他個人的經驗來驗證這個命題,巴德尼可以暫時承認,這兩個變項之間是具備高度正相關的。
而已經知曉結果的他不希望自己再次用親身經歷驗證這個論述。
「因此,在我做得到之前,我希望你可以負起更多責任引導我。這應該不是一個過分的要求才對。」
所以他至少要讓對方知曉自己的無能。
『……巴德尼先生,請你幫我開門。』
「……你還沒答應我的要求。」
『我想當面答應你。請你幫我開門。』
將責任──或者說將主導權交予他人,這令巴德尼感受到一種失去控制的不安。可以的話他一點也不想讓奧克茲看見他現在的樣子,但他未曾缺席過的理性無比清楚,這種念頭就只是一種逃避。於是巴德尼抑制著抗拒打開房門,站到將奧克茲阻隔在外的大門前方。
「我可以幫你開門,但我必須重申,因為你的關係,我這兩天過得糟透了。」
『你要我做什麼事來補償都可以,只要巴德尼先生願意打開門,讓我再一次見到你。』
「哼,什麼事都可以?就算我要你拿剩下的人生來交換你都會答應嗎?」
『我的人生早就已經是巴德尼先生的了。』
「……還真能說啊。」
發涼的手指捏住門鎖,在他為奧克茲轉開大門的同時,巴德尼對著話筒警告。
「我可不會輕易放走自己擁有的東西。」
「是,請你絕對不要輕易放手。」
接著,就站在他眼前的男人以堅定的聲調回應了他的畏懼。
奧克茲的聲音與聽筒裡的聲音交錯著重合。果然有點不一樣,巴德尼心想。奧克茲真實的聲音更溫厚一些,並沒有聽筒裡的那麼尖銳。他邊這麼想著,邊放下手機,這次只從前方聽見奧克茲對他說。
「我回來了,巴德尼先生。」
「……太晚了。」
「對不起,真的是我不好。我什麼都會做的,請你原諒我好嗎?」
他沒有從門前退開腳步,於是奧克茲只能選擇接近他,輕柔地牽起他的手示好。不久前都還待在外頭的男人手卻是暖的,他發涼的指尖很快就被捂得溫熱起來。他其實很想回答「一點都不好」,但貪戀這份溫度的巴德尼又不是很想甩開這隻手,於是他改將先前想到的補償方案一股腦地講出來。
「你的下一個休假日只能是我的。」
「當然,我也是這麼打算的。」
「你專心看電影的時候也還是必須聽我說話。」
「或許我們可以一起看?我也很想聽巴德尼先生對電影的感想。」
「你還得答應我剛才的要求。」
「我答應你。我會在巴德尼先生不知道怎麼表達的時候多負起溝通的責任。」
「……」
也許,這就也是一種感受的間接表達。
「……那麼,我可以從現在開始嘗試嗎?因為我總覺得巴德尼先生似乎不太確定要怎麼表達『想要擁抱』的心情。」
否則奧克茲為什麼能聽懂他真正的意思呢?
巴德尼來不及皺起眉發出一聲「哈?」,奧克茲就已經張開手將他抱進懷裡。他的臉龐半埋進奧克茲的頸窩,這使得他非自願地嗅見奧克茲的汗味以及從外頭帶回來的難聞氣味。糟透了的擁抱。巴德尼下意識地屏住氣息,在嗅不見這股難聞的氣味之後,他才總算能放任腦袋沉沉地壓上戀人的肩膀。
「我好想你,巴德尼先生。」
「……是嗎,那可真巧。」
試著攤開雙手,讓某件事物進到自己的懷中,觸摸存有心臟的軀幹。這個動作、這件事本身也許就是最純粹的感受。在他的記憶裡,即便是在仰望著天空、沐浴著太陽的時候,他都從未張開雙手做這件事。但在此時此刻,他卻張開了雙臂,將奧克茲也抱進他的懷裡。
「歡迎回來,奧克茲。」
「是……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