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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浪安價的產物
  ※前期長義貓化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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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隻毛色飽滿、皮毛柔亮的藍貓正優雅地趴坐在桌上。他理所當然地挑選了一個最舒服的位置──亦即坐在從山姥切長義身上解下並摺疊好的披風之上。當大般若發現青年的衣物竟被一隻來路不明的貓所佔據的時候,他不禁甚感不妙地朝那裡瞄了一眼,接著才重新將視線投向將他叫喚過來的審神者。

  「手入順利地結束了,修復過程中沒發生什麼大問題,你不用這麼擔心。」

  「太好了……他現在還好嗎?我能稍微進去看一眼嗎?」

  「是也沒什麼不可以……嘛,我先跟你說明一下狀況好了。」

  藍貓的尾巴緩慢地沿著布面甩動,使得大般若一不注意就會被引開注意力。那真是一隻漂亮的藍貓,大般若不禁這麼想。比一般的藍貓更銀亮一些的皮毛,穠纖合度的體軀,還有銳利的藍眼睛;他此刻不應該關注貓的,可是莫名地,他就是會被那隻藍貓所吸引。

  「跟你介紹一下,這就是山姥切長義。」

  ──直到審神者這麼跟他說,他才終於明白原因。

  「……嗯?」

  「這就是山姥切長義。」

  「這是、長義……?」

  「嗯,因為各種考量跟顧慮,暫時先把他變成貓了。」

  並不是對貓偏愛到會不分場合地不自主關注,滿心擔憂受傷隊員的自己就只是出於某種直覺而感覺到那正是自己此刻應該率先注目的對象,然後,身體便早腦袋一步看穿了藍貓的真身。

  這就是山姥切長義、這就是山姥切長義、這就是長義。

  試圖接受現實的男人在取得允許之後朝桌邊靠近,接著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

  「啊,長義把頭轉走了。」

  「嗯,這孩子果然是長義啊。」

  「我應該從哪裡開始吐槽?」

  看著滿臉都是嫌棄的藍貓,親自測試過對方的大般若終於相信了一切。

    ※

  因為修復後仍有些靈力不穩,所以暫時讓長義以相對省力的型態顯現──這是審神者在手入完成後所進行的決策。這麼說起來,他記得過去在陪同出席審神者會議時,也遭遇過一些顯現姿態特異的刀劍男士。針對無須負責出陣的第二振,有些審神者會刻意縮小刀劍男士的肉身年齡以節省靈力消耗,或是將人類的肉身與其他動物的身體構造進行結合,以比較不同顯現姿態的優劣。大般若也不是第一次看見具有貓科特徵的長義了,但整個人都變成貓,而且對象還是自己原先認識的那個長義,這種狀況實在還是讓他感到衝擊。

  「請問、長義這種貓化的型態會維持多久?」

  「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讓我輸入給長義的靈力徹底穩定下來而已。一天左右,我想這樣的時間應該就足夠了。」

  「那麼,這段期間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都待在本丸內的話我想倒沒有什麼特殊禁忌。大原則而言,保持精神穩定,避免肉體再度受到衝擊,差不多就這樣吧。另外,貓化長義現在的大腦構造跟人類型態不一樣,因為要減少能量消耗的關係,不管是肉身還是大腦我都乾脆地比照貓原有的構造簡化了。我也不確定他目前能夠讀取到多少原有的記憶,但總之心智年齡的部分就跟人類幼兒差不多。這種狀態下讓如果讓長義完全自由行動還是太危險了,你就暫時負責照顧他吧。」

  「我明白了,交給我吧。」

  「必需品我都備在那裡了,你要離開的時候再一起推走吧。如果沒其他問題的話我就回勤務室工作了。」

  順著審神者的指向而望向房間角落,堆滿整個推車的必需品頓時映入大般若長光的眼簾。這麼說起來,審神者現在說的「照顧山姥切長義」,指的可不是照顧人,而是照顧貓啊;才發覺自己在後者上是純然的毫無經驗,正打算繼續詢問下去的大般若卻就看見效率主義的審神者已經準備闔上拉門。

  「那麼,拜託你了。」

  ……看來他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率先走到推車旁查看起幾個紙箱內的內容物,粗略掃視過物品上的說明標籤與品名後,饒是對照顧貓絲毫沒有經驗,大般若也大約能透過這些資訊猜測到各個用品的用途。總之得按照長義的需求急迫程度,將各式用具逐一備妥才行。大般若邊這麼想著,邊放下手中的罐頭,轉而用雙手捧住另一個紙箱中的巨大容器,一把將米白色的貓砂盆從紙箱裡抽了出來。

  ──說到最急迫的需求,果然就是這個了吧?

  找了個空曠處,將容器擺置地面,又依循著網路查找到的指引將貓砂徐徐倒入盆器中。佈置完畢的大般若得意地直起身來,回頭望向依然趴在桌上的藍貓。

  「好了長義,現在你可以安心地尿尿了!」

  「……」

  而回應他的是純粹的靜默。

  維持著將雙掌內折的趴姿,冷靜地看著他的藍貓甚至連尾巴都沒甩一下,顯然不是尿急的模樣。雖然在擺弄貓砂盆的途中一直能感受到長義的視線,但也許這只是出自對他舉動的好奇而已,與生理需求並無直接關聯。發現自己在無法與對方對話的狀況下著實難以了解長義的需求,大般若不禁有些苦惱地蹲到桌前。

  「怎麼辦呢……這麼一來我變得更難以了解你的想法了。既然受命要照顧你,我當然希望在這期間不要漏掉你的任何一個需求。可是現在並沒有辦法透過語言向你進行意願與想法的確認,你也並不存有能夠完整理解一切的能力,我在想,我們勢必得更多地用透過肢體進行互動。」

  忽視了「長義無法理解他所說的話語」的現況,大般若完全將眼前的藍貓看作自己所認識的青年,故而依然以同樣審慎的態度與對方「對話」起來。也不曉得此時的長義是不是多少感覺得到他的意圖,這次,遭到接近的藍貓並沒有逕自撇過頭去,而是以同樣專注的視線凝視著他的面孔。

  「我認為在許多狀態下,我必須得藉由直接的觸碰來確認你的意願,並協助你去接觸你可能需要的事物。例如接下來,我必須把你從這裡移開,轉移到我的房間去,而這勢必會直接觸碰到你的身體,我想你可能會不喜歡,但只要由我來照顧你,這就會是很難避免的。不過,就算是不得不的情況,在這麼做之前我認為我至少還是得問過你一次。」

  右手小心翼翼地接近,在那雙藍色眼瞳的注視之下湊近到小巧的鼻尖之前。維持著一個指節的距離,大般若停下動作。

  「──你願意由我來照顧你,然後取得觸碰你的權利嗎?」

  他能感受到貓兒溫熱的鼻息,細細的氣流撲在他的指尖,讓他更深刻地意識到眼前可愛同時優雅的毛茸茸生物確實也是一個獨立的生命。而且這是長義;對大般若來說,這振高慢又美麗的打刀無論在任何狀況下都是不應該被屈就的。

  所以如果長義不願意的話,他一定會為對方找到更合適的照顧者。

  還來不及意識到決斷做出的當下,在自己心頭浮現的一絲抗拒,大般若便先看見長義挪動軀體,改以臀部面向自己。視線的錯開幾乎就是一種拒絕;第一時間,他是這麼詮釋長義的舉動,故而立刻就被一股令人遍體發涼的哀傷所壟罩。

  但下一秒,毛茸茸的長尾就毫不留情地拍上他不自覺垮下的臉龐。

  「啊、等一下,長義……你的尾巴……」

  「喵──」

  不耐煩的叫聲同時響起,宛如青年一如既往地嫌棄他「怎麼這麼多話」。懶得奉陪他的藍貓在尾巴被他抓住之前自己退了開來,一蹬躍下桌面。他優雅地伸了一個懶腰,之後便踩著輕盈的步伐走到拉門之前,以催促的目光凝視著唯一與他同室的男人。

  「……哈哈,你果然是長義啊。」

  宛如被眼前小小的貓兒完全打敗了一樣,仍然蹲在桌前的大般若無可奈何地笑出聲來。接著,終於拋開顧忌地將行動靈敏的藍貓撈進自己懷裡。

  「不可以自己亂跑喔,今天你都得在我的看顧下才行。」

  一旦感受到懷裡的生物有多麼地脆弱渺小,就算臉頰隨即被有力的貓足踢了幾下,大般若依然忍不住柔下了語調。

  「跟我回房間吧,長義。」

    ※

  因為長義相當不喜歡被他完全箝制住行動的感覺,所以回房間的路才走到中途,大般若便不得不停下腳步,從箱子裡挖出項圈讓長義暫時戴上。本打算讓被限制住行動範圍的長義自己下地行走,沒想到他才剛放開手,長義便迅速竄上他的肩膀,並且不願意下來了。

  「你喜歡這裡嗎……啊、等等,長義,你踩到我的頭髮了……!」

  理所當然將他的肩膀作為落腳地,只在乎自己踩得穩不穩固,絲毫不在乎大般若舒不舒適的藍貓用腳掌按著他的髮絲,使男人在試圖轉動頭部時感受到一股明顯的拉扯感。

  「這隻腳可以稍微起來一下嗎……長義、你怎麼可以打人呢?啊──不可以,長義、我只是要你起來一下……」

  聽不懂人話並且幾乎只依循本能行動的山姥切長義顯然變得更加任性了;與處在視線死角的貓兒對抗,大般若根本拿對方沒辦法。他困擾地歪著一邊頸子,半顆頭幾乎直接枕在長義柔軟又溫暖的體軀上。好吧,這樣也許也不壞。感受著這份柔軟的男人開始有些妥協地想著。雖然歪著頭走路看起來應該是真的挺奇怪的。

  於是大般若試圖在這個狀況下繼續推動那台被貓用具塞得滿滿當當的推車。他發現目前的狀態其實勉勉強強過得去,或許比他一隻手還得抱著長義的時候更方便一點。不過這副模樣或許還是太狼狽了一點,當他與後家兼光在走廊轉角不期而遇時,對現狀完全不了解的長船派後輩不禁以相當驚訝的目光望向儀容不正的自己。

  「啊、有貓。」

  心直口快地指出造成異狀的元兇,接著,後家隨即察覺被貓搗亂的大般若正處於左支右絀的情況。

  「完全壓住馬尾了啊,我幫你把他抱下來吧?」

  邊進行著告知,後家邊將雙手伸向藍貓。然而意會到他打算的長義立刻整隻貓移動到另外一側肩膀,並且一臉不悅地回頭望向未經允許便打算擅自碰他的後家兼光。

  「啊──小後,沒關係的,這孩子讓我來處理就好了。」

  完全能從長義伸出爪子勾住他衣服的舉動中感受到對方的抗拒,大般若立刻阻止了後家的接近,同時輕撫上長義的背部,希望能讓顯露出敵意的藍貓冷靜下來。這麼說起來,人型的長義似乎也常常在後家兼光擅自對他勾肩搭背的時候微皺起眉來;從大般若的角度看來,這應該不是因為長義不喜歡後家兼光這振刀,純粹只是因為青年天生討厭自身領域被侵犯的感覺。

  這種地方真的跟貓很像啊。忍不住又多摸了兩把在自己肩上的毛茸茸生物,大般若突然覺得被長義踩住頭髮說不定其實是一種特權。

  「這孩子只親近你嗎?那就沒辦法了呢,改讓我幫忙推推車吧。」

  「真不好意思,那就麻煩你了。」

  在後家的幫忙下,車輪終於繼續向前滾動起來,而轉移到他右肩的長義也不再折騰他的髮根了。為了體貼肩膀上乘載著小客人的大般若,後家緩下前進的步伐,同時主動閒聊起來。

  「貓啊──真可愛呢。五虎退的小老虎們也經常像這樣爬上他的肩膀,甚至還會試圖上去頭頂。這種時候如果不趕快抱下來,頭髮就會被弄得亂糟糟的。」

  「哈哈,讓他們待在這個位置確實很難以掌控。不過這孩子似乎不喜歡被抱,我也沒辦法呢。」

  「大般若是怎麼抱的?肚子朝上,還是像這樣子讓背朝上呢?聽說抱貓的時候讓落腳處穩固他們會比較不排斥哦,前腳搭在肩膀上,後腳踩在你的手上之類的。」

  「原來如此……那麼是我做法不對啊。」

  了然地停下腳步,他多少擔心長義會在路途中摔著,於是隨即嘗試起更能照應到長義的姿勢。

  「哦哦,看起來能行呢。直接托住下盤感覺會更穩一點,讓他坐著也會比較舒服吧?」

  「確實是這樣沒錯……但是……」

  讓長義將前腳掛在自己的肩臂處,後腳則踩著自己左手的手掌;比起一開始那樣被四腳朝天地禁錮著,這個姿勢顯然讓長義能夠接受許多。

  長義甚至滿意得一屁股坐上他的手掌,乾脆地從站姿轉為趴在他的身上。

  嗯──既然這是長義主動的,應該不算騷擾吧……?

  一意識到手中的溫度來自於長義的哪個部位,大般若就不禁因為感到不妥而頻頻地望向懷中的藍貓。然而變成貓兒的長義根本不認為這樣的接觸有什麼好忌諱的,相當滿意這個姿勢的藍貓放鬆地打了個哈欠,接著直接將下巴靠上他的肩膀。

  「……可惡,好可愛啊。」

  「嗯嗯,果然是這樣會比較舒服吧……哈、哈、哈啾──!啊,我的鼻子好癢……果然連貓也不行嗎?哈啾、哈啾!請問、這個我應該運到哪裡去?」

  「請送到我的寢室……啊,你不要太勉強、小後,你看起來快哭出來了。」

  「沒關係,我可以的……哈啾──!我就先走一步了!」

  「要小心前面的路哦!謝謝你了!」

  啼笑皆非地看著熱心的後輩快速地推著推車離去,大般若接著望向趴在自己肩頭的長義,一邊輕撫著對方的背部,一邊調侃地開口。

  「現在變成後家對你過敏了啊,用毛就把人趕走會不會太省力了點?」

  而長義面對他的調侃,就只是不感興趣地斜倪了他一眼,而後便自顧自地轉過頭去,專心地舔弄起自己的前掌。

    ※

  多虧了後家的協助,大般若接下來相當順利地將長義帶回自己房裡。闔上拉門後,不用擔心長義會跑不見的大般若便為對方解下項圈,任由長義在房內自由行動。

  「那麼我就來整理一下這些東西吧。嘿咻──」

  一一將紙箱從推車上挪下,接著將貓砂盆、飼料與水這些最基本的東西安置到各個角落;備妥飲水的大般若回過頭時正巧看見長義蹲在貓砂盆邊緣如廁,準備的東西派上用場使他頓時笑彎了眼。

  「嗯嗯,果然這個是最先該準備好的必需用品呢。」

  就算對象是貓,凝視著人家如廁畢竟並不禮貌。確認長義在使用貓砂盆時沒有什麼狀況後,大般若便回到紙箱旁,繼續整理歸納這些用品。

  「我看看……這箱是小零食,先統一放這裡。這一箱是……貓抓板啊。可以幫助貓咪清潔爪子、維持肌肉力量、留下氣味,也避免貓咪亂抓人類的傢俱……超級重要的東西不是嗎?那麼也拿出來擺著吧。」

  長義在這期間已經跳上他的寫字台,側躺在桌上看他到處走來走去。這麼看起來對方倒沒有因為轉換環境而感到緊張;或許是因為還記得他的氣味,也對這個空間還有印象,長義依然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這一箱的話……哦、是玩具嗎?這裡有一隻好大的魚先生啊。」

  但這可不行啊,青年平時才不會像這樣總是坐著不動。

  「長義,你要跟魚先生玩嗎?」

  讓長義適度地活動應該也是他的職責之一吧?

  拆開塑膠包裝的聲響吸引了長義的目光,大般若甩動起魚頭後,那雙漂亮的藍瞳更是隨著魚玩具的晃動左右偏移起來。當大般若將魚玩具直接湊到長義面前,被獵物侵犯了領域的藍貓立刻張嘴咬下,纖長的前足更是直接將魚玩具攬住,絲毫沒有讓大般若收回玩具的餘地。

  「哈哈,你很喜歡魚先生呢。」

  大般若於是乾脆地收手,任由長義將那足足有他身長三分之二那麼長的魚玩具抱在懷裡又啃又踹。年輕的成貓絲毫不知下手節制,很快便將可憐的魚先生踢至桌下;而察覺獵物離手的藍貓立刻便不滿地從桌上一咕嚕翻起身,蹬下桌追打仍在地板上滾動的魚玩具。

  「喵!」

  大般若都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錄影的了。

  用「他是為了能有影像紀錄向審神者報告」這個說詞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大般若快樂地錄了影,又趴在地板上為長義拍了好幾張照片,直到長義終於開始玩累了,還坐在地板上陪對方玩樂兼拍照的大般若這才恍然發現,從他拿起手機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一小時。

  精神時光屋啊。首次帶貓的大般若驚愕地在心裡感嘆。

  看著長義玩累了便跑去吃飯,大般若也只好從地板上起身,回到寫字台前處理起他早該開始處理的正事。昨日出陣的報告書還沒完全整理好,審神者當時忙著為傷員進行手入,根本也沒時間聽他進行口頭報告,所以他今天得完成書面報告遞交上去才行。大般若打開未完成的報告書,當由他書寫的文字藉由視窗瞬間在他的眼前鋪開,他便不免地又想起青年昨日渾身浴血的模樣,進而感受到一陣心慌。

  只差一點,他或許就真的會永遠見不到山姥切長義這振刀。

  「……」

  當時,他們為了阻止意圖暗殺石田三成的時間溯行軍,回溯到慶長五年的阿彌陀峰。溯行軍的攻勢自交戰最初就相當猛烈,但迎擊的士兵顯然以拖延時間為主要目的,數量雖不少,但多是一些弱兵殘將,倒不足以真正造成他們的傷亡。然而,在他們越過鳥居,挺進到神域內部後,朝他們主動襲擊的溯行軍開始比方才更具組織性。敵軍的難纏使得他們在殺入社殿之前便已身上掛彩,並被幾無喘息空間的車輪戰消耗掉大部分的體力。

  那時候,他並非沒有注意到長義的狀態並不理想,但當青年以要強的眼神回應他關心的目光之後,不知怎麼地,他立刻就放棄撤退的念頭了。戰鬥中,能夠讓他進行決策的時間與腦力都極其有限,他經常只能透過直覺進行決斷;而在那個當下,自己顯然並未遵循理性,而是──

  「喵。」

  吃飽喝足的長義又跳回他的寫字台,像是不滿於他只盯著無聊的螢幕,藍貓乾脆地將身軀橫在他與螢幕之間,擋住那些令人眼花撩亂的文字。

  「啊哈哈……我還在忙呢。等一下好嗎?長義。」

  注意力不由得被眼前的藍貓吸引,大般若輕撫上長義的頭頂,溫柔地梳理過對方光澤的毛皮,接著才試圖將長義哄去一邊。然而山姥切長義即便變成了一隻貓,或說正因為他變成了一隻貓,所以更加不可能放棄自己想做的事情。見大般若無意繼續陪他玩耍,長義乾脆地躺倒在桌面上,用小小的腦袋枕住他的前臂。

  「哎呀……你真是……」

  於是大般若瞬間將視線從螢幕上移了開來。

  ──接著,與長義對上視線的男人終於徹底地明瞭,當時的自己之所以會做出錯誤決策的原因。

  笑容頓時僵在臉上,意圖撫摸長義的手掌亦立刻停了下來。長義仍凝視著他,期待他接著滿足他所有的要求,但大般若卻緩慢地將手臂從長義身下抽了出來。

  「對不起啊,我得稍微離開一下。乖乖在這裡等我好嗎?」

  ──他沒有遵循理性。

  「喵!」

  「一下下而已,我馬上就回來了。抱歉、長義,但我必須去找一下審神者。」

  ──他遵循的是青年的想望。

  意識到這件事的瞬間,已然存在,但過去一直被他視而不見的私慾,以及自己面對青年時每個一舉一動底下的動機,突然都在他的腦袋裡變得清楚了起來。自己在毫無所察的情況下竟被青年影響到這個程度;一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與想法其實皆不受自己所控制,大般若便不禁感到恐懼。這一次,他被這股情感所控制的代價是長義的重傷,那麼、下一次又會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大般若並不敢深思。

    ※

  「……綜上所述,我認為我應該辭退第三部隊部隊長的職務。」

  察覺自己在進行決策時具有致命性的情感偏頗之後,大般若立刻來到審神者的執務室,藉著回報任務的名義,順便辭退了不適合再由自己擔任的職位。

  「會被私情左右啊……如果是這樣的話,暫時從部隊長這個位置上退下來也好,我會再指派其他人接替你的職務。」

  「謝謝您能夠體諒。」

  「但這種做法充其量只是透過消極的不作為來避免問題惡化而已,問題的癥結點並沒有解決……說實話,刀劍男士因為獲得人身而產生各種複雜的情感議題,這種狀況各個本丸都出現過,早就已經不罕見了。自你顯現至今也快六年了,你又是一振擅長處理人際關係的刀,對於自己的狀況,我猜你應該已經有一些想法了吧?」

  邊為公文蓋上印章,勤於職務的審神者邊同意了他突來的請求。他的擔憂畢竟合情合理,加上他們的本丸如今刀口眾多,本就不一定得由他來擔任這個位置,審神者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然而客觀上容許他暫辭職務是一回事,他的情感問題不該拖延又是另一回事;對於存在以來就擁有情感的審神者來說,因為這種原因而影響正事也許是相當可笑的吧。

  「……我可能需要三天的時間來好好處理這件事。老實說,實際遭遇這種情況還是挺令人混亂的,我還沒辦法馬上想出妥當的做法。今天我會繼續專注在照顧長義上,明天之後……等到長義恢復原狀,我打算跟他談談,然後讓這件事能夠有個結果。」

  ──六年、這段說短不短,說長卻也不長的時間,全然不足以令他掌握處理情感的方法。

  一直以來,自己不過是藉由天性、本能,還有累積而來的閱歷,模仿著人類的舉止,同時運用著理性做出適當的行為罷了。跟長義那樣情感豐沛的刀不同,他在擁有人身以來鮮少與他人產生摩擦,不管與誰都能相處融洽。但究其根本,這也許不是因為他特別擅長與人相處,不過是因為他作為一名「人類」慾求之心並不濃烈,所以同時也不會特別執著而已。

  「我明白了,那麼這三天就先免去你的內、外務吧。你剛好也該放個假了,處理這件事也好、休息也好、要出門轉換心情也好,你就按自己的想法好好運用這段期間吧。」

  「謝謝您的體貼,我會好好安排的。」

  但如果,他也長出了慾望呢?

  如果在面對長義的時候,他不再能保持餘裕,不再能包容青年的所有選擇、接受對方對他而來的拒絕,那麼,他還能夠處理好他一直以來都能妥善維持的人際關係嗎?

  「──我說啊,六歲的大般若長光先生,雖然是我建議你及早處理的,但這件事情我勸你別太鑽牛角尖得好喔。」

  突來的勸戒生生打斷了他的思路。大般若猛然看向與他思考方向全然不同的審神者,對於對方的建議滿心只有困惑。

  對方的這種說法,就像是要他不要過度拘泥於結果一樣,但是──

  「『如果處理失敗的話也許會影響到未來的編成,甚至可能再次造成我方在戰場上失利』,諸如此類的事情我勸你都先不要糾結比較好。說實話,以我的立場而言,我的刀能夠依照自己情感行動反而是好事。如果想要的是完全理性的作戰機器,以現代科技而言,能取代你們的士兵多得是。但這並不是我……或者說,這不是時之政府的期待吧。」

  「是……這樣嗎?」

  「是啊。因為純粹理性的機械充其量只是一種高階工具,但擁有情感的生物因為有慾望,所以會去突破。」

  年輕的審神者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像是對他們的智性感到驕傲一般,雙瞳熠熠生輝。

  「──看著那些修行回來的孩子,你應該也能懂吧?」

  在對方的引導下,大般若想起了前陣子剛完成修行,與自己同刀派的長船短刀。他其實未能從對方尚且青澀的用詞與思想中完整明白旅途中發生的一切,但卻能透過對方姿態與目光的轉變感覺到那段經歷具有多麼強大的力量。所有選擇去見原主、去面對內心深厚情感的刀,在回來之後都變得更強了;這樣的現象也許就是審神者口中的「情感生物的突破」吧。

  「……那樣的話,我也希望自己能變得更強大啊。」

  「哈哈、有你這句話我就不擔心了。因為『人類』就是經由慾望而成長的生物。」

  「那麼我就借您吉言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逐漸變成情感動物的自己,是不是也能為了所愛的青年變得更加堅強呢?

    ※

  在重新回到房間之前,承認這份心意的大般若仍舊在為自己應該如何面對長義而煩惱。不用擔憂處理的結果會對審神者帶來困擾的確令他感到輕鬆許多,但撇除這個因素後,依然存在許多沒有正確解答的問題在困擾著他。

  比如,懷有這種心思的自己還被允許觸碰長義嗎?

  大般若總覺得,自己不久前的詢問在情況改變的此刻已然不作數了。

  他不禁吐出一聲嘆息,隨後卻還是認分地拉開房間的拉門,依循約定回到長義所在的空間。即便型態不同,必須在結果未明的狀況下繼續面對長義依然令他感到忐忑;然而這份纖細的情感尚來不及在他胸口持續幾秒,在他衣櫥裡愉快地撕咬著領巾的藍貓便隨即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啊……!長義、不可以!要破了,不可以咬這個……!」

  只有他房間中尚未成型的九十九神知道長義究竟是怎麼打開他的衣櫃,然後跳進去把所有收納在掛架上的領巾全部扯下來的。貓似乎容易對掛在上空的條狀物特別有興趣,想到剛剛查到的網路資料是如此描述牠們的習性,大般若便開始可以想像長義在看見這排領巾時內心有多麼興奮了。

  「長義,你看,是你喜歡的魚先生喔!我們出來玩魚先生吧?」

  但他的配件畢竟不是玩具,就算再怎麼樂見長義充滿活力,他也總是得培養對方基本的禮儀啊。

  搖晃著不久前仍受長義喜愛的玩具,大般若試圖移開對方的注意力。但興許是領巾的材質抓起來特別令人心情暢快,長義就只分給逼近的魚頭一秒的目光,而後便繼續玩咬懷中的領巾。

  不行!他必須要找到更吸引長義的新玩具才行!

  接著又從紙箱裡找出小鳥逗貓棒、電動老鼠,甚至拿出小零食試圖勸誘長義離開衣櫃,但格外喜歡這個空間的長義完全無動於衷。那條領巾被長義如此愛惜一番,大概已經沒救了;前功盡棄的大般若半放棄地坐到地板上,疲憊地將身子歪向左側,虛枕著自己的肩頭望向調皮的藍貓。

  「真是輸給你……哎呀、」

  他粉色的髮帶同時自肩上向下擺盪──

  「喵!」

  成功地引走了長義的注意力。

  連忙將撲上前來的長義摁進懷裡,大般若眼明手快地關上衣櫃,接著將精力旺盛的藍貓抱離犯罪現場。被他阻撓行動的長義不滿地在他懷裡扭動,大般若只好稍稍加緊環抱的力道,同時將側臉偎向長義,以壓縮對方的行動空間。

  「真是壞孩子啊,特別喜歡玩別人的衣服。啊……你身上好香。」

  把長義放上寫字台時,長義的尾巴又不輕不重地朝他臉上揮了一下。

  他忍不住因為這毛茸茸的觸碰而笑咪咪的,見長義被他放開後也還是待在自己的身旁,便又不禁多摸了對方兩把。長義似乎喜歡被撫摸,輕輕順過背部幾下後,便乾脆地在他面前趴下來,然後放鬆地瞇起眼睛。大般若於是完全失去停手的理由了,即便不久前他還在為能否觸摸長義感到煩惱,而且並沒有得出答案;但此時此刻他無比確定,無論是自己還是長義,他們都不希望這樣的互動停下來。

  「你意外地很愛撒嬌呢,長義。」

  「……」

  「這樣摸很舒服嗎……?哈哈、下巴不行啊。」

  慵懶地在他面前伸展著身體,然後隨心所欲地躺倒在他的桌面,恣意地用身軀壓覆著他的私物;此時的長義對他的一切並不排斥。也許,他的情感如何被他命名一點都不重要,畢竟早在他確定這是喜歡之前,他就已經在用這樣的心情在面對青年,然後被對方所接受了。當然,長義依舊有可能在了解他的情感後轉為排斥,不過那無論如何都是之後的事,到那個時候,他再遵循青年的意願也不遲。

  ──現在的他會迎合現在的長義的期待。

  「喵──」

  充分地、疼愛尋求他關注的藍貓。

  「嗯?你喜歡被摸屁股嗎?哎呀、不可以蹭鍵盤……啊,我的報告全部都變成亂碼了……?」

  「……」

  「等一下、長義,這是你幹的吧?」

  「……」

  「啊啊,你這隻壞貓咪。沒有拍屁股了。」

  「喵!」

  「沒有了。」

  ……當然,是在不將對方寵壞的前提下。

    ※

  徹底玩累之後,長義便窩進貓窩裡開始睡覺。多虧這隻藍貓還是有精力耗盡的時候,大般若在日落之前總算將書面報告整理完畢,又乘隙離開解決了晚餐。當他再回到房間時,長義仍捲成一團睡得香甜,大般若不願吵醒對方,便從書架上挑了一本畫冊,窩進單人沙發裡欣賞起來。

  這段靜謐的時光直至一小時後,他的房門遭人敲響才終止。

  大般若輕手輕腳地拉開了拉門,接著便看見與他同部隊的金髮太刀正站在門口。獅子王「唷」地向他簡短打了聲招呼,接著,他敏銳的同僚便察覺到房內的燈光相當昏暗,進而自然而然地壓低了音量。

  「剛剛看你吃得很急,所以順便來給你送宵夜。長義現在正在睡嗎?」

  「謝謝你。嗯……看來現在醒了啊。」

  「哈哈,貓科動物就是這樣子。」

  「既然長義醒了,乾脆就把東西拿進來一起吃吧?」

  「哦!那我就不客氣了。」

  將方形的矮茶几搬到房間中央,接著又從壁櫥裡拿出兩個坐墊。當他與獅子王圍著茶几坐下之時,睡飽的長義也拉伸著脊椎,緩慢地從貓窩裡走了出來。似乎是還記得同隊隊友的氣味,長義對於房內多出了一人一妖毫無反應,甚至在四處繞了一圈之後選擇挨到鵺的旁邊趴下。

  「變成貓之後也還是喜歡鵺啊。」

  「果然毛茸茸的觸感讓他覺得很舒服吧。」

  「這是長義,所以不可以咬喔。」

  「你的叮嚀瞬間讓我覺得長義待在那裡很危險……」

  「沒問題沒問題,鵺很乖的!」

  邊閒話家常著,他邊將獅子王帶來的醬油糰子分到瓷盤裡,放到彼此的面前。金髮青年簡短地道了謝,接著,目的不全然在送宵夜的青年便切入正題。

  「主公跟我說了,你要暫時辭退部隊長的事。」

  「啊……也就是接下來會讓獅子王來接任隊長的意思嗎。那麼我就安心了。」

  「讓我接隊長我當然沒有怨言,不過隊員受傷不是什麼罕見的事吧,你會突然卸任是怎麼了嗎?」

  「哈哈……該怎麼說才好呢……」

  他倒不介意被獅子王問起理由,畢竟掌握隊員的情況本就是部隊長重要的任務之一;以他自己的立場來說,讓其他隊員多少知曉他的狀況他也覺得是必要的。他們畢竟是團隊,對彼此的弱點與優勢越加熟悉,就越能互相彌補並各自發揮所長。只要能讓獅子王知道他在牽扯到長義時特別容易失去冷靜,那麼在未來遭遇類似的情境的時候,他的隊友便有機會為他進行決策的校正。

  只是……這種事要主動開口還真難啊。

  有些在意地望向在鵺身旁瞇起眼睛休息的藍貓,大般若反覆地告訴自己「長義現在什麼都聽不懂」,就這麼進行了一輪自我催眠,接著才緩慢地開口。

  「該說是……意識到了自己對長義的偏袒心態嗎?所以總覺得自己對這次的出陣得負上更多責任。」

  「……?雖然不能否認是有這麼一回事,但我不覺得這跟這次出陣失利有什麼關係?」

  「嗯……主要是覺得自己對於應該繼續行軍還是撤退的判斷失準了吧。那個當下,我作為部隊的頭腦,思路卻完全被長義的意志牽著走,沒有全盤地顧慮到部隊全員的體力與狀態。我認為作為部隊長,產生這樣的失誤對部隊來說是很致命的。」

  「原來如此。如果是這個理由的話我稍微可以理解了。」

  放下手中的竹籤,一下子便將宵夜全數吞吃入腹的金髮青年邊咀嚼著黏糯的糰子,邊捏住自己的下巴,皺起眉逕自思考了起來。

  「……怎麼了嗎?」

  「嗯……但我總覺得哪裡很奇怪啊………」

  「奇怪……?」

  「因為我在當隊長的時候……雖然也不是完全不會考慮這種事啦、顧慮隊員的體力當然很重要,可是好像不會像你一樣嚴苛成這個樣子。」

  「獅子王更重視『直覺』吧?你的直覺很準確,所以就用這種方式統率我覺得更適合你。」

  「不、不是那方面的問題。」

  大般若試圖以「彼此的統率風格差異」來解釋獅子王所感受到的違和感,但他的解釋隨即遭獅子王斬釘截鐵地駁回。藉由刪去這個選擇進而釐清癥結點的金髮青年掀開眼皮,向他露出那隻銳利的鐵灰色眼睛。

  「跟用什麼方式統率沒有關係。我覺得啊,是因為部隊長除了關照隊員以外,也應該要回應他們的戰意吧?」

  「回應……戰意嗎?」

  「因為啊,如果在那個時間點打退堂鼓的話,未來不就會害怕了嗎?自己的極限就在這裡、曾經在這裡輸過之類的。要是無視了隊員的戰意,總覺得,會漸漸地在戰場上變得消極的。」

  「……」

  「那個時候,不只是長義,我們所有人都是想往前的喔,因為很火大。」

  「……這麼說起來,是這樣沒錯呢。」

  「所以啊,沒有人覺得你做錯決定啦。長義一定也是這樣想的,聽你這樣說可能還會生氣。」

  「唔……非常有可能啊……」

  獅子王的假設真實到令他能夠瞬間想像出青年是如何在聽完他的煩惱後不悅地皺起眉。我還沒有弱小到需要讓你必須在決策時這麼小心翼翼──長義大概會用慍怒的語調如此斥責他的多慮。

  這麼一想,也許所有經歷那場戰役的當事人都不會認為他的決策具有瑕疵;整個部隊之中,就只有他自己在與自己過不去而已。

  「……我可能只是、真的太害怕了吧。」

  「……也是啊,死亡是很可怕的。只能想念也是。」

  「那個時候,我甚至還沒發現到自己的情感。什麼都沒能意識到、什麼都沒能傳達出口,然後就這樣分別……那樣的話未免也太讓人難受了。」

  「嗯,是啊。」

  而這也是源自於他對長義的那份情感。

  不禁撫上自己滿溢著恐懼之情的胸口,此時此刻,他終於慢慢地明白這份擔憂是由什麼所組成,同時,對自己的想望也越來越清楚。

  這肯定是很自私的想法,但是,他除了希望長義能夠一直平安地生存下去以外,果然還同時希望自己能成為長義生命中特殊而重要的存在。

  他是多麼希望,自己的心意能夠被青年回應。

  「……真不好意思,今晚讓你費心了啊。」

  「不過是來聊個天而已,稱不上什麼費心啦。別在意別在意!」

  「就算你這麼說,能像這樣聊聊真的幫了大忙。」

  「嘛、剩下的就得等你們自己解決了。明天長義就會恢復了對吧?想真的不去介意的話,果然還是要等你實際跟他談過才行吧。」

  「說的也是呢。」

  最終,束縛著他的心結依然得由綑綁著他的青年親手解開,其他人再如何安慰都僅能舒緩而已。但也多虧於這個過程,他才能明白問題的核心究竟在哪裡,然後終於能下定決心去面對一切。

  「別擔心,一切都會很順利的。我獅子王大人可以保證!」

  「哈哈,那麼你的祝福我就一起收下了。」

  此刻的他無比明白,當自己明天見到長義時,他應當吐出什麼樣的話語。

  想必那會是令他的心臟一同為之震動,充滿他所有真情的語句吧。

    ※

  獅子王帶著鵺離開的時候,回籠覺正睡得舒服的長義不禁不悅地睜開眼睛,抬頭朝他們瞪了一眼。見長義有些起床氣,不太願意理他,大般若接著便去洗了個澡,如此梳洗一番之後,再回房間也差不多到了平時的就寢時間。

  「長義,這裡你還睡得習慣嗎?還是你也想睡床?我可以去你房間幫你抱過來。」

  懶洋洋地趴在櫃子上的長義沒搭理他。老實說,大般若有點擔心對方會因為不久前睡飽了晚上便開始搗亂。窩進被窩前,大般若試圖再以玩具消耗長義的體力,但玩過他領巾的長義現在對那些玩具都興致缺缺,頂多稍微揮個幾下便又趴回去了。無奈之下,大般若只好選擇相信貓性本善,關了燈後便躺上自己的床鋪。

  他一向是好睡的人,於是很快就在黑暗中失去意識。但在發現心意後與長義(即便是貓)待在同一個空間注定令他無法度過一個安穩的夜晚;他愛的青年很快就拜訪了他的夢境,還相當狡猾地頂著一副貓耳。在夢裡,他完全無法動彈,只能與審視著他的青年互相乾瞪眼。與長義這樣相對無言地互看總讓他覺得有些尷尬,於是他自然而然地將視線移向在青年搖曳的貓尾,然後十分合理地想起長義喜歡被他摸屁股的這個事實。

  「在想什麼?」

  「……」

  「就算你拒絕回答,我也看得出來你是在想糟糕的事情。」

  真是冤枉,他並不是拒絕回答,而是回答不了。

  十足無辜地對長義眨了眨眼睛,然後試圖勾起討好的微笑。他隨後聽見長義輕哼了一聲──那就算是放過他了──相當有經驗的大般若想著,然後他終於看見長義站起身來靠近他。

  「……反正你就是想做這樣的事吧?變態。」

  接著,幾乎要靠進他懷裡的青年用他鮮少曝曬到陽光、光潔白皙的手朝他的下方摸去──

  「──等一下!」

  就在那個瞬間,大般若終於奪回身體的主導權,從床上彈了起來。

  原本窩在他胯間的長義被他嚇了一跳,從他的雙腿之間跳了出來。儘管如此,睜眼瞬間瞥見長義舉動的大般若還是立刻搞懂了造就這場春夢的原因。

  「……就算很可愛也不可以在這邊踏踏啊……!啊……可惡,果然是夢,長義才不會像那樣跟我說話,我就覺得不管是哪個細節都很奇怪……」

  根本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反應這麼大的長義以莫名其妙的目光看著他,確定他接下來只會自言自語不會再突然發難後,才又在床上找了個位置坐下。沐浴在藍貓無辜純潔的視線底下,大般若饒是心有怨懟也說不出更多責難的話;現在的長義什麼都不懂,思想不純的人顯然是自己。

  「……很晚了,你也該好好睡覺了,長義。」

  「……」

  「啊──真是的,你這個壞孩子。」

  但不管怎麼說,他總得想想辦法讓長義不要跳回同個位置去,不然他今晚肯定是不用睡覺了。

  他於是一把將長義撈進自己懷裡,像抱著抱枕一樣將對方困在臂彎之間,使長義沒辦法隨意亂跑。被強迫陪睡的藍貓第一時間掙扎了幾下,直到大般若安撫地拍打起他的臀部才乖巧地放棄了抵抗。在快感的催化之下,長義很快就興奮地對他翻出肚皮;已重新湧現睏意的大般若十分順手地撸了兩下,接著,男人便下意識地將臉龐偎向柔軟的貓肚。

  「……你也快睡吧,長義。」

  毛茸茸的觸感與溫熱的體溫是最有效的催眠良藥。嗅著長義肚皮上淡淡的奶香氣,大般若一下子就又陷入夢鄉,堪稱安穩地一覺到天亮。

  然後,他們終於迎來長義恢復人形的這一天。

  隔天早晨,長義討食的叫聲跟貓掌拍在臉上的觸感令大般若早早轉醒。甚至沒來得及先幫自己梳洗,他便起身為長義補充乾糧、清了一輪貓砂;接著才洗漱一番,換上外出服到食堂解決自己的早餐。一人一貓的基礎生理需求都遭到滿足後,認為長義一切正常的大般若判斷對方消化審神者靈力的過程相當順利,於是再度為長義繫上項圈,將他帶向審神者的執務室。

  「長義的狀況如何?」

  「嗯,看起來消化得很順利。看來肉體跟精神上都被照顧得很好啊,很有活力的樣子。」

  「啊哈哈,那真是太好了。」

  「那麼現在就去手入室為長義進行肉身的還原吧。只會花十分鐘左右,如果你想趕快見他的話可以直接到外面等我們結束。」

  才因為長義狀態正常而鬆了口氣,大般若卻隨即因為快要能見到青年而再度提心吊膽起來。他第一時間沒能回覆出自己的打算,這使得心思細膩的審神者立刻察覺他的異狀,進而向他詢問了一句「怎麼了」。

  「也沒什麼……只是覺得自己在各方面上都沒準備好要面對長義吧。雖然照顧了他一天,但跟貓的距離和跟人的距離感果然還是有很大的差異。長義又是比較愛面子的類型,總覺得恢復之後我們彼此可能都會不太適應……」

  「啊──是可以想像。」

  「抱歉、但這不是該由您來煩惱的事,我們會自己處理好的。」

  顧慮吐出口後,大般若隨即發現這種個人情感根本不是審神者需要顧及的範圍。不管怎麼說,他們終究是刀,是審神者手上的工具,因此他們並沒有權力去指使對方要如何使用他們這些器物。他們的意識與肉身來自於審神者,所以無論長義是怎麼樣的個性、會對被變成貓這件事有多麼不悅與尷尬,審神者都無須對此感到在意。他依然能夠、也應該繼續依循自己的意志對如何處置他們進行判斷。

  但是,他們本丸的審神者畢竟是樂於見到他們更像一個人的。

  「這樣的話,是有一個方法可以處理這個狀況。」

  「嗯……?」

  「要消除掉他的記憶嗎?關於他變成貓之後的。」

  因此,即便是面對本應與他無關的煩惱,他們的審神者依舊會認真地為此思考,然後為他們提出相應的解決方案。

  「消除記憶什麼的……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吧?」

  但是,將這個煩惱吐出口的大般若從沒想過自己竟能在這種事情上具有抉擇權。

  「反正只是一天的記憶而已,而且如你所說,他可能也不會喜歡這段經驗,消除掉其實沒有什麼負面影響吧。我個人對記憶有沒有保留下來沒什麼意見,長義本人現在也沒辦法自己決定;既然這件事除了他以外還會影響到你,那由你來做決定不是最適當的嗎?」

  「不、但是……」

  對於長義恢復人形之後他們必然會對彼此感到尷尬的這件事,大般若原本認為是避無可避的。他尚且還能忍受這種情況,畢竟變成貓,進而做出一連串可愛的事的人並不是他,所以他事實上毫無損失;但長義就不一樣了,一向矜持的青年如果記得這些事情,說不定會因為難以面對自己而避開他。

  如果真的發展成這種情況,他與青年的關係可能會演變得更加複雜。

  但是──

  「還是請您將這段記憶留下來吧。」

  但是,就算只有一天,他也不想被長義所忘記。

  「你確定嗎?」

  「我確定。」

  因為只有他擁有這段回憶太令人寂寞了。

  忍不住看向趴在審神者書桌上的藍貓,當他與也盯著他的長義四目相對時,大般若不禁因為對方那直率的目光而揚起嘴角。他與貓型態的長義度過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時光,被無視也好、被搗蛋也好、被撒嬌也好,全都是長義基於真實的心情與本能回應他的內容,對他來說,這是無比珍貴的寶物。

  所以,他希望長義不要忘記。

  「既然選擇了,就下定決心去面對吧。」

  「……原來您是在打這個算盤。也是呢,既然是我所選擇的,也只能去面對了。」

  「走吧。」

  他對青年笑的時刻、嘆氣的時刻、受吸引的時刻。他們一起玩鬧的時刻、相擁的時刻、長義窩在他身上的時刻。這些蘊含著他情感的瞬間,他希望長義都不要忘記。

  然後,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感受到這一切的青年能在再次睜開眼之後為他心動。

  這樣的願望會不會太過奢侈呢?

    -𓃠𓃠𓃠-

  感覺像是睡了一場特別漫長的覺。

  長義掙扎地睜開雙眼,接著扶著莫名沉重的腦袋坐起身來。他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躺在手入室裡;於是他很快地想起自己在不久前的戰役裡受了重傷,被敵槍與敵大太刀圍攻的自己最後似乎是被大般若扛回來的。

  ……其他人怎麼樣了?

  感覺自己已經完全復原,只是大腦相當疲憊的長義從床舖中離開,打算親自到隔壁看看狀況。拉攏浴衣的領口,他輕輕拉開拉門,赤腳踏上走廊,一個熟悉的嗓音卻很快地喊住他,讓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

  「大般にゃ……」

  ──然後,在近似貓鳴的音節從他的舌尖彈出的那一刻,長義狠狠地愣住了。

  「長義?」

  一大串荒謬的記憶如洪水一般灌滿了他的大腦,讓長義瞬間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你的身體還好……」

  「別過來!」

  頓時退回手入室內部,並迅速地將拉門拉上。一時沒能完整消化完資訊的長義扶著依然脹痛的腦袋,拒絕接受現實一般地閉上雙眼。

  他變成一隻貓?而且還被大般若悉心照顧了一整天,在自己失去理性的時候什麼正常的不正常的舉動都做了?別拿這種事跟他開玩笑了。

  他怎麼可能──

  「長義、你還好嗎?」

  大般若擔憂的叫喊隔著拉門傳來,即便看不見男人的臉,長義也能輕易地想像出對方因為憂慮而皺起眉頭的表情。但大般若接近之後為他帶來的畫面不僅僅如此;對方越是叫喚他,他所能想起的內容便越多越清晰。這讓長義即使想要否定也不得不被迫承認這些事情確實發生過──他就是成為了一隻貓,並與大般若長光共度了荒誕的一天。

  「……可惡。」

  他恣意地嗅聞過大般若的私物與身體,這是事實。

  「可惡……」

  他因為大般若的撫摸而愉悅地給出反應,然後用臉去蹭對方的手指,這也是事實。

  「可惡、」

  在昨天深夜爬上大般若的床,甚至興高彩烈地踩踏了對方的私處,也是他親手造就且無可挽回的現實。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

  事到如今,他能做的也只剩對事態毫無用處的懊悔而已。

  連自己都對自己的姿態感到難堪,不僅是難以接受做過這些事的自己,長義也對此刻的自己竟以逃避的方式面對大般若而感到可恥。他是本科山姥切,應該要是更自信、凜然,對一切都毫無畏懼的模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蜷縮在角落,羞愧得無法動彈的樣子。

  長義看見堆疊在床鋪旁邊,屬於自己的那套戰鬥裝束。這套服裝陪伴他度過了各種艱困的時刻,是他作為刀、作為山姥切長義的一種象徵。像是要從中找回自己原有的模樣,長義脫下了純白的浴衣,專注地將衣服與複雜的配件一一穿戴了上去。

  沒錯、他就應該是這副模樣才對。優雅的、紳士風範的,在任何細節上都一絲不苟的,這樣的模樣才是他。

  最後拎起寶藍內裏的銀白披風,長義熟練地將其抖開,然後──

  「抱歉、我要開門了。」

  然後,因為大般若突然闖了進來,一時心慌的青年便又縮回角落,並手忙腳亂地將抖開來的披風整個蓋到頭頂上來躲避男人的視線。

  「啊……不好意思,你在換衣服嗎。」

  「為什麼不敲門……!」

  「我喊了好幾聲,但是你完全沒有回應,我實在很擔心才進來的。抱歉,嚇到你了吧。」

  「……」

  想必是因為他剛剛完全專注於自我重建的過程,又過於想要逃避外在世界,所以才完全把大般若的聲音給忽視了。拉緊披在頭上的白布,長義甚感彆扭地將臉撇去一邊,徹底地躲開了對方的注視。原來他根本就還是沒辦法做好準備,只要大般若一出現在他的面前,令人心慌的赤裸感便依舊如影隨形。

  奇怪的是,這種感覺似乎也不是直到今天才出現。

  「……你果然會很不自在嗎。那些都只是出於貓的本能跟無知才做出來的行為,不用那麼介意也沒關係的。」

  「跟那種事沒有關係,重點是那是『我』做出來的行為。」

  聽見他這麼說,大般若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聽起來像是感到有些無可奈何,但同時聽起來又像在笑;長義有些疑惑地將腦袋轉向對方的方向,但未曾鬆開手的青年理所當然什麼都沒有看見。

  「好吧,如果你堅持要將重點擺在『你』身上的話。」

  他只聽見大般若隨後這麼說,然後由遠而近地向他走來。意識到對方正在接近的長義慌亂地向後退了幾步,但失去視覺引導的青年很快便被追上,然後便被擔憂他跌倒的大般若輕輕地扶住肩膀。

  「……!」

  「你不打算先把披風拿下來嗎,長義?」

  「……」

  「好吧,那麼我們可以等到你準備好之後,你再自己掀開。」

  他本來就處在房間的一角,這麼一退,似乎也無處可逃。萬幸的是大般若的手隨後便抽開了,就像他還是貓的時候一樣,只要他表示不要,大般若便不會隨意碰他。一想到這裡,長義便突然有些了然。原來他看見大般若之後選擇逃跑,而不是發怒,是因為大般若在這段期間幾乎沒有能夠讓他挑剔的地方;被大般若所照顧,他幾乎不曾感覺遭到侵犯。

  不如說,就是因為被照顧得過於舒適,自己才會展現出那麼多令他羞恥的舉止吧。

  那些反應全都是他不受理性所控的真心。

  所以他其實──

  「如果你認為那些舉動不完全是因為變成貓所導致的,其中還存有你的意志。那麼、長義,這是不是代表你其實也對我有好感呢?」

  ──他其實、喜歡著大般若長光。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瞬間,長義的思緒突然整個停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盈滿他的胸口、堵住他的喉腔,接著又侵占他的大腦,使他除了感覺此時此刻以外完全做不到其他的事。他試著重新找回自己的理智,但第一次應付這種情緒的大腦此刻忙得天翻地覆,根本沒辦法如平常那樣令思緒順暢地通行。那些終於能夠被歸類並命名的記憶與情感全都堵在運行路徑上,使他無論怎麼動腦最後都只能導出「喜歡」的結論。而越是反覆得出這個結論,對這個情感毫無所知的長義便越是感到無措,進而只能求救一般地捏緊手中的披風。

  「……長義?」

  他到底應該怎麼辦才好?

  「……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臉好燙、腦袋好像要燒起來了──

  「嗯……對我們來說確實很難懂呢。畢竟喜歡這種感情真的很複雜啊。」

  「你自己都沒搞懂的話為什麼還要把這種話題丟到我面前?」

  「哈哈……嘛、雖然對其他地方都還不是太理解,但我算是已經確定自己喜歡你了哦。不過用剛剛那種方式坦誠的話果然還是有點狡猾嗎?」

  ──這一切都是大般若長光的錯。

  哪裡都不通、怎麼思考都得不出能夠有效處理現下處境的良策;被名為喜歡的情感逼到盡頭之後,長義終於再也受不了地──感到憤怒了起來。

  「哪有人這樣表白的──!」

  他一把將披風扯下來,用力往面前的男人臉上丟。方才燃起的熱度轉化成憤怒的能量,使他在砸了大般若的臉之後,又火大至極地扯住對方的領巾。

  「真的喜歡我的話就好好講出來啊……!」

  他想,真虧這個厚臉皮的男人還有自己這麼做很狡猾的自知之明。在變成貓的自己身上吃盡了豆腐(雖然這是不可抗力),接著又在他方才恢復原狀的時刻突然吐出曖昧的言語;他難堪的樣子都被對方給看光了,這個男人卻連到關鍵時刻都把責任丟過來。想到這裡,長義就不禁不悅地咬緊牙根,接著怒極反笑地對面前的男人出言挑釁。

  「還是說你做不到?你只有在對方聽不懂的時候才敢認真起來說真心話嗎?你這個膽小鬼。」

  「你先冷靜一點……」

  他其實不覺得挑釁這種手段用在大般若身上會有什麼效果,更多只是為了發洩自己的怒氣而已。畢竟男人自他們認識以來從未對他失去過耐性,對他擁有別樣的好感之後想必只會變得更加溫柔。

  ──他原本是這麼以為的。

  「冷靜?這種時候還能保持冷靜才奇怪吧?如果就連被我懷疑你都還是一點波瀾也沒有,那代表你對我也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的喜、唔……!」

  因此,當被大般若有些粗魯地按上牆壁時,絲毫沒想過男人會強迫自己的青年完全反應不過來。

  「哈……確實是我不好。我就應該要好好向你講出來的。」

  像這樣詆毀對方的情感難道真的讓對方生氣了嗎?長義一瞬間反省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得太過火了一些,但當大般若的回應隨後落入耳底,他便又發覺,男人方才的粗魯似乎與憤怒這種情感完全沾不上邊。

  大般若之所以將他壓倒在牆邊,不是因為被挑釁所以想要反擊──

  「……我喜歡你,長義。就算這對我們來說也許是多餘的情感,但是我已經沒辦法再壓抑下去了。」

  在話語的間隙,男人緊張地呼出一聲不穩的吐息,接著才鼓起勇氣向他吐出要求。

  「可以的話,請你跟我交往。」

  ──純粹只是順應他的要求,不再用虛偽而狡猾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喜歡而已。

  「才……才不要,就說哪有人這樣表白的!」

  要求大般若直言的明明是他,承受不了的卻也是他。男人認真吐露愛意的模樣對方才察覺情感的自己來說太過刺激,長義立刻無措地轉開了視線,並下意識地給出否定的答案。但明確將他一切反映都納入眼底的大般若不可能不明白他的真意;男人無可奈何地牽起他的手,試探性地親吻他的指尖。

  「那我應該怎麼做,你才願意接受我的告白呢?」

  見他只是瞪大眼睛沒有反抗,本還在觀察他的男人便安心地垂下眼簾,將泛著熱意的臉頰蹭進他的掌心。

  「我什麼都願意做。」

  從掌心感受到的熱度令長義亦臉頰發燙,但越是為眼前的男人心動,他便越受習慣所影響,認為這是值得耗費更多時間心力思考的回覆。

  「這跟怎麼做沒有關係……是時機的問題。」

  於是,認為大般若太過躁進的青年在躊躇過後選擇將手掌從對方手中抽出。握著那股讓他心神蕩漾的熱度,他無比努力地拉回自己的理智,這才成功吐出他認為更加合適的回答。

  「至少……要等到我們雙方都冷靜下來之後再單獨找時間慢慢談吧。」

  「……這麼說也是,是我太著急了。」

  「在那之前請你先讓我自己一個人想想。」

  「我知道了,我會等你準備好之後再談這件事。」

  溫度降了下來。

  是因為肌膚不再相貼的緣故,還是因為呼吸變得平緩的緣故,長義自己也沒辦法確切地釐清。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在彼此都變得冷靜之後,他總算感到安全多了;剛才那種一切都失控的感覺實在讓他隱隱感到不安,尤其方才不只有他自己讓他覺得陌生,就連大般若也並不像他平常的樣子。

  放任這種會讓人輕易失控的情感繼續發展是對的嗎?一旦興起這股困惑,大般若的接觸就開始令他感到不對勁……或者說,讓他開始覺得自己無法毫無芥蒂地就這麼接受。

  「那麼,我就先回房間了。剛恢復成人型你應該也累了,記得要多休息,身體要是有什麼狀況的話記得盡快找審神者協助。」

  「我知道了,這兩天謝謝你。」

  「不客氣。」

  即使,他也並不喜歡讓大般若露出有些落寞的微笑,但要是沒能徹底消除這份疑慮,他恐怕沒有辦法好好回應對方的喜歡。

  「……說到底,這種情感的意義是什麼啊。」

  站在僅剩自己一人的手入室,長義苦惱地吐出一聲嘆息。

    ※

  也不知道是因為方才的混亂確實消耗了不少精力,還是這具身體尚未完全適應良好,長義走出手入室時仍覺得有些疲憊。自覺這種狀態不利於出陣,頭腦渾沌的狀況下處理文書工作也只可能造成紕漏,長義接著便乾脆地向審神者請了假,並得到對方「不要太操勞,多休幾日讓身體狀況穩定下來」的溫馨提醒。

  不過,說實話他在這種時候寧願忙碌一點,好讓自己能把正在操心的事給忘了。

  即便說了「冷靜之後再好好談談」,但具體來說要冷靜到什麼程度、在什麼時機下主動去找大般若談論這件事,他一點概念也沒有。長義從來沒有想過身為刀的自己竟會需要去煩惱如何回覆他人的告白,更沒想過自己也會發展出這種情感。

  一直以來他都是武器,到了和平的時代頂多變成具有藝術價值的文化財;而作為一件物品,他從來都不去思考「用途」以外的事情。當然,獲得人身之後他確實多了很多未曾體驗過的情感,思維進而也變得更加複雜,但顯現以來,他依然只將自己的情感與理性運用在實現「正確」而已。

  那麼,刀劍男士的戀心是正確的嗎?或者說、他們必須要如何運用才會變成正確的?

  ……他得從哪裡才能得到範本參考呢?

  作為曾經待過政府的刀,長義對於其他本丸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了解得比其他刀劍都還多。例如在任職第二年的時候,他曾經針對審神者的辭職理由做過分析報告,進而向上層提出了改善審神者福利的建議。從過往的經驗來看,他能夠確信,只要能夠擁有大量的資料作為分析的基礎,他就會更清楚怎麼舉措會是正確的。

  而他記得,跟他同為政府刀的源清麿過去曾經針對「刀劍男士的情感議題」進行過分析報告。

  「源清麿啊……他的話應該可以信任。」

  過往與這振打刀的合作經驗皆稱得上不錯,評斷對方是能夠信賴的談話人選後,長義當即尋找起對方的行蹤。

  在走廊上詢問了幾名恰巧路過的刀劍男士,後又查看了今日的內番表,得知對方目前正在庭院的長義先繞去廚房準備了一些茶水點心,這才正式步向中庭。從室內來到半開放式的緣側,長義第一時間感受到的是空氣變得更加流動了。帶著涼意的春風撫過裸露出來的肌膚,並令髮絲輕盈地飄揚;他同時能聞到漆盤上,剛沖泡好的綠茶飄散出來的香氣,在仍帶著一點冷意的春季裡,喝上一杯熱茶想必是件相當享受的事。

  雖然,當他走過轉角、來到中庭旁時,站在枯山水中的紫髮打刀正拿著沙耙幹著體力活。

  白色的細沙被沙耙推搡著形成圓與波紋。源清麿緩緩地移動著步伐,耐心而工整地在沙地上繪出一幅抽象的水景。石是山、沙是水,他所耙出的線條是波紋;所謂的枯山水,便是透過本是無機物的砂石瞥見生機,從這被簡化到極致的山水中聽見自我的,充滿禪意的庭園造景。

  「……真漂亮呢。」

  「……?啊、是山姥切啊。不好意思,我快完成了,請等我一下。」

  將最後一道流水紋的溝壑拓深,眼見大功告成,源清麿這才微笑著舒出一口氣,將手上的沙耙放到一邊。

  「要一點茶嗎?雖然是熱茶。」

  「沒關係,那就麻煩你了。」

  站在枯山水庭園之前,長義的心神不自覺地就平靜了下來。他為源清麿倒了一杯茶水,耐心地待對方稍行休憩。一陣舒適的沉默在他們之間擴散,直待一杯過後,總算澆灌了乾渴喉間的源清麿才以一貫柔和的語調主動詢問他來意。

  「那麼,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時,他才重新將放鬆的心神拉扯回來,略有些遲緩地吐出了回覆。有一件事他想向他確認。長義這麼說,但在那一瞬間,他其實也搞不清楚語焉不詳的自己到底想確認些什麼。

  「這樣的話,等我換個衣服之後我們去你房間談吧?我的寢室的話,畢竟不能保證水心子不會突然進來呢。」

  「我明白了,就這麼做吧。」

  多虧源清麿還能從那麼一句話裡聽出他想談的話題有些私密,進而將地點挑選在他的寢室。能在更加熟悉的地方坦露這件事也許會變得簡單一些;一路上,長義都在為如何開口進行著心理準備。他其實並不確定自己會與源清麿坦承到什麼程度,最一開始他只打算從對方身上蒐集一些客觀資訊而已,但當他真正站到源清麿面前之後,他忽而覺得這樣的行徑似乎有些狡猾。

  畢竟是他有求於人,如果在請求幫助之前連問題是什麼都不陳述清楚,這樣似乎太不對等了。源清麿到底也不是會隨便洩密的人,客觀來說,告訴他其實沒什麼關係。

  做足了心理準備,長義拉開自己寢室的拉門,邀請對方先行入室。茶與茶點上桌,他也坐上坐墊,當與源清麿再度四目相對,長義便明白自己應當要切入正題了。

  「簡單來說,我想詢問你之前在政府內部提交的,『各本丸刀劍男士情感議題』這份調查報告的內容。能佔用你一點時間嗎?」

  然後,他一如既往地繞了一大圈。

  「各本丸刀劍男士情感議題……啊──是三年前做的那份報告嗎。不涉及機密事項的話我想沒什麼問題,不過我不一定記得很清楚呢。」

  「沒關係,只要在你記憶範圍內告訴我就可以了。」

  「我明白了。那麼山姥切想了解的是哪個部份呢?」

  如他所想,源清麿對於他突來的好奇什麼也沒過問,就事論事地直接將話題導向他所詢問的方向。這種不對原因刨根究底的行徑對平時的長義來說是一種體貼,但當他才剛下定決心要將緣由講述出口時,源清麿什麼也不過問的回話方式反而又令他頭痛了起來。

  這下子,他要怎麼樣才能不尷尬地問出真正想問的問題呢?長義感到棘手地抿了口茶,最後決定先走一步算一步。

  「姑且確認一下,這份調查報告的有效樣本是多少?取樣方式是什麼?應該可以確保它具有可推論性吧?」

  「嗯……我印象中總共抽了一百多個本丸,總共有四百多位刀劍男士接受完整的訪談與問卷調查。取樣方式我想應該一樣是依據各行政區的審神者人口佔比進行分層隨機抽樣吧,是相當嚴謹的抽樣方式呢,推論性的部分應該不用擔心。」

  「……這樣的話確實相當有可信度。」

  「畢竟當時各個本丸都陸續冒出了一些事件,政府那邊對於掌握事態算是相當積極。」

  「那麼,你還記得報告當時的取樣條件嗎。這篇報告的標的族群應該是『自覺有感情議題或已經引發感情議題的刀劍男士』吧?當時是怎麼篩選出這些人的,採用了什麼樣的標準?」

  實際上,長義想要了解的是「這些刀劍男士是怎麼被確認,或是確認自己擁有了情感」。在第一個層次上,他想先理解政府對情感所採納的定義,接著,才是進一步理解這些刀劍男士對於自身情感的詮釋。在科學化的報告裡,就算是虛無飄渺的概念也會被操作出一個具體的定義,長義相信當時參與其中的人類研究員肯定能夠對「何謂感情」給出一個令人滿意又好理解的答案。

  「主要是透過自陳式的量表哦。我想想……前半部分似乎是先調查該名刀劍男士有沒有實際發生過任何情感衝突事件,像是任務中意圖干涉與自己相關聯的歷史、對審神者心有不滿或過度喜愛,或刀劍男士之間因為歷史淵源難以和睦相處之類的事件。如果有看到與自己經歷類似的描述,就勾起該項目計分。後半部分的話則是針對情感困擾還比較輕微的刀劍男士,一樣會透過描述一些狀況,讓他們自我比對情形符不符合,然後再綜合計分看看有沒有達到我們設定的標準。總體來說,還挺繁瑣的呢。」

  ……完全並不好理解嘛。

  他都忘了,這種社會科學領域的報告經常都是不直觀的。為了把抽象的概念轉成實體,研究員總是會使用各種有的沒的量表或標準去檢驗受試者的條件,他要是沒有實際看到那份量表,根本也沒能具體了解政府當時候用的標準是什麼。

  不過,既然知道篩選程序採用的是自陳量表,便能知道「自我是否具有情感、又是否被情感所擾」,這樣的認定主要還是取決於刀劍男士自身承不承認這件事。這麼一來,了解這些刀劍男士實際的論述就相當重要了。

  「我記得這份報告涵蓋的內容又可以被細分為:自身歷史脈絡相關的情感議題、與審神者間的情感議題,還有撇除第一項之刀劍男士間的情感議題。山姥切想了解的是哪一塊?」

  但是,如果想從源清麿那裡聽見其他刀劍男士在愛情上的論述,他勢必就得克服羞恥坦承更多了。

  「……刀劍男士間的。」

  「這個項目裡面也還是有很多細分類呢。為了加快我們的討論速度,容我多嘴問一句,你突然想了解這個議題的原因是什麼呢?是我們本丸內部發生了需要進行調查的相關事項嗎?」

  而也正在此時此刻,發覺釐清資訊開始變得窒礙難行的源清麿也終於追問起他開啟這段談話的理由。

  他想,現在便是向源清麿吐露實情的最佳時機。

  「……就像你說的一樣,我們部隊裡發生了一些情感議題需要解決。」

  ──不過,仔細想想他也不用把所有細節都據實以告吧?

  「主要是關於……愛情的議題。我認為如果不妥善處理的話會影響到之後的任務,所以才希望可以藉由這份報告多了解一下情形。不好意思,應該早點告訴你實情的。」

  順著源清麿的假設隱瞞了部分的事實,發現如此也能順理成章詢問下去的青年面不改色地改變了計畫,並認為自己的回覆亦已經算是一種坦承。只要能讓源清麿不算是對事態完全一無所知,並且讓對方知道協助這件事有助於改善第三部隊目前面臨的問題,從對方身上尋求答案就不再像是一種套話。認為透露至此似乎已經足夠的長義頓時感到輕鬆許多,不管怎麼說,要與其他人陳述自己被大般若所告白,而他也似乎喜歡著對方,對他來說還是太過羞恥的一件事。

  不過,他並未想到光是透露出這些訊息,源清麿便已能猜測到其中一方當事人的身分。

  「……原來是這樣。我聽說第三部隊有一些人事上的變遷,看來就是跟這件事有關了吧?」

  「……人事上的變遷?」

  「山姥切不知道嗎?昨天大般若親自向審神者辭去部隊長職務,所以目前第三部隊的部隊長是由獅子王所擔任。我還以為你是因為知道這件事,才特別插手處理的。」

  追根究柢,都是因為他沒來得及仔細思考變成貓時所看見的一切背後究竟有什麼含意,才會大意遺漏了自己本該猜到的訊息。直至此刻,他終於不得不去回憶昨天他在大般若房內發生的一切;對方照顧他到一半時的中途離場,夜晚時分獅子王突然的來訪,這些原來都是因為大般若察覺了自己的情感,進而衍生出來的事件。他並不知道大般若這段期間究竟經歷了怎麼樣的心境轉折,唯一能確定的是,大般若確實已經思考過自己的情感,並在這一天內做出了決意。

  「……我是因為別的原因發現到這個問題的。不過,原來如此,所以他其實已經自己在處理這件事了。」

  「看來是呢,目前處於休假狀態可能也是想給自己一點緩衝時間吧。不過既然他已經有所行動了,我想大般若那邊你應該不用太擔心。」

  「那麼,問題就出在『另一方』身上了嗎……」

  什麼都沒想好的只有他。

  只有他還在為自己的情感徬徨,對未知的關係會衍生出什麼後果感到擔憂。因為只要不去承認不去接受,情況就不會變得比現在更複雜,所以他在混亂之中選擇了維持現狀;但長義無比明白這不過是一時的緩兵之計,為了他們彼此、還有他們作為刀劍男士的職責著想,他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為此,他現在才會在這裡與源清麿進行情感諮詢。

  「……其他的刀劍男士都是怎麼樣確認自己的情感的?」

  「方法各式各樣呢,試圖分類的話也許可以分為精神上的跟肉體上的確認方式。有些刀認為自己喜歡對方是因為總是會不自覺地想念對方、不管遭遇什麼都想第一時間讓對方知道;有些刀則是透過實體的接觸,例如因為自己與對方肢體接觸後特別容易心跳加速,或發現自己對對方的親吻並不排斥,所以才徹底確認的。我認為因為刀劍男士在個性與價值觀上的差異,會造就個體確認感情的途徑不同,所以這部分或許也必須依據當事人的性格而定吧。」

  「還真是複雜……」

  「是啊,是個很難給出標準答案的問題呢。」

  「不過已經能作為參考了,謝謝你的回答。接下來我想了解的是,這些擁有戀心之後的刀劍男士,在未來執行任務上有遭遇到任何困難嗎?或者,保有這種感情對他們來說其實反而有好的影響?」

  確認感情,再來,是釐清這份感情有沒有留存下去的必要。他在與大般若見面的時候大約就已經知曉自己內心的感覺確實屬於戀愛,再行調查不過是進行雙重確認而已。接下來的問題才是他最在意的內容,他將會依據戀愛情感在任務上的干涉程度,而選擇要接受、或是抹殺這份情感。

  他不可能忘記自己的職責、忘記他的……本能。即便,他不知道對誰產生愛意是不是也是這具軀體的一種天性,但無論如何,他無比清楚作為刀劍男士的自己應該將什麼放在最優先的地位。

  他的第一位不可以是大般若長光。

  所以只要這份喜歡會妨礙他們保護歷史,他就會想辦法徹底忘掉。

  「……這也是個複雜的議題呢。就結論而言,存有這種感情好處與壞處都是有的,不過在權衡過利弊得失之後,政府目前對於刀劍男士談戀愛的態度是相當開放的哦。」

  「是、這樣嗎……?」

  然而──源清麿卻說這是沒有必要的事。

  「嗯,畢竟是禁止了也無法壓抑的事情嘛。私情影響任務的狀況固然也是有,但下禁止令的本丸反而衍生了更多更麻煩的狀況。對審神者或體制感到不滿、刀劍男士為了保持合宜的距離而彼此關係冷淡,以至於本丸整體凝聚力出問題等等……你也很難想像禁止戀愛竟然會變成這樣對吧?但是對於人類的軀體而言,去抑制情感似乎就是會像這樣帶來許多壓力跟問題呢。」

  「我原本還以為不去控制才會導致問題……」

  「我想開放也是一種控制的手段吧。聽說有一些本丸只要確定交往就得向審神者報告,然後定期上報近況……啊,我們本丸沒有這種制度,你不用這麼緊張。」

  「我沒有緊張、這又不關我的事。」

  「總之,我覺得山姥切可以對這件事稍微放鬆一點。」

  「……我明白了。」

  連他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在聽見不需要去抑制情感的時候這副身軀放鬆了多少。他幾乎是實際體驗了一輪「壓抑情感後帶來的副作用」,進而能夠更真實地想像出實施禁止令的本丸氣氛會有多麼壓抑。如果除了戰爭的壓力以外,刀劍男士們在本丸也必須時刻小心著自己的言行舉止,那確實會對精神造成相當大的負擔。想到這裡,長義便終於對承認自己的情感感到安心了一些。

  那樣的話……他就可以接受大般若的告白了吧。

  「……刀劍男士順利交往的比率高嗎?就算彼此喜歡,最後失敗分手的應該也是有吧?這種狀況又佔多少百分比?」

  然後,接受告白之後,就是所謂的「交往」了吧?一般而言這個階段都會做什麼……?報告裡面應該也有分析到相關的風險因子吧?如果他能先未雨綢繆的話──

  「哈……與其了解比率,我印象中有幾對已交往的受訪伴侶就是大般若跟山姥切長義的組合,如果你真的這麼擔心的話,要不要乾脆聽這幾組伴侶的分享呢?」

  「──@*#&*@%!哈……!?」

  「……不好意思,如果是我弄錯的話,我記得也有大般若跟其他刀劍男士交往的案例,像是……」「等一下、你先暫停一下!」

  他激動得幾乎整個人半跪了起來,差點沒把面前的茶水也一同打翻了。源清麿一臉無奈地看著他,像是在無言地反問他「不會真的認為他沒發現吧?」,並未實際將這句話質問出口大概是對方最後的體貼。坐回原位的長義甚感尷尬地半撫住額頭,片刻之後,才開口回答源清麿先前的問題。

  「……單純作為參考樣本的話,我有興趣。並不是出於私心感到好奇什麼的……」

  「我知道了,那我稍微回想一下。」

  他理所當然地存有私心。想要知道其他本丸的他們兩人是為什麼又怎麼在一起的、想要知道已經交往的他們兩人可能會怎麼相處,事先做好心理準備;當然,他也想要知道藉此知道交往之後可能遭遇的問題。

  想問的問句幾乎能在腦裡堆疊成一座小山,但最終,仍感羞恥的長義就只是靜默地等待源清麿為他挑選能夠得知的事情。

  「總體來說,大般若長光跟山姥切長義這種組合的戀人關係都很安定呢。雖然也不是不會爭吵,但我記得大多都是由山姥切長義這邊引起的,就算引起了也並不會造成什麼太嚴重的事態。又因為大般若長光是個性溫和又體貼的刀,幾乎都很擅長注意並照顧戀人的情緒,所以我所記得的三個組合關係都相當安定。」

  「為什麼講得像是那傢伙都在單方面地寵我一樣……」

  「我只是在描述事實而已哦。」

  「……其他呢,還有嗎?因為什麼原因開始交往之類的,有調查到這類型的問題嗎?」

  聽他人以客觀的角度分析他們的關係令長義感到無比彆扭,但在聽見他與大般若幾乎都能穩定地交往下去之後,他又暗自鬆了一口氣。雖然他並不是很想承認自己在關係中是更為任性又被照顧的那個,然而客觀地思考起來,他卻又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是以這樣的模式互動。

  但這難道不是因為大般若對他太過放任的錯嗎?經常因對方過保護的行為而惱火的長義忍不住在心中推卸起責任。

  「為什麼交往啊。啊……這麼說起來有一組的交往過程挺特別的。是在潛入任務途中由山姥切長義展開追求行動,然後在這段期間內互相確認心意而順利交往的。相對來說是比較少見的案例呢。」

  而在他短暫沉浸於思緒的同時,源清麿依然繼續推進著話題。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內容,青年稍稍揚高了語調,並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但聽見他這麼說的長義立刻反應過激地皺起眉頭,露出一副不敢苟同的神情。

  「潛入任務途中?怎麼想這都不是應該處理自己感情問題的時間點吧?」

  「一般來說是這樣沒錯,但似乎是因為潛入的地點是女子高校,所以混入學生之中的山姥切長義不得不順應著女高中生的話題談起自己的戀愛情感……總之,以結果來說不管是任務還是感情問題都順利解決了,從這個案例看起來,私人情感與公務之間也許沒有我們所想的那麼衝突。」

  「……混入女高中生……」

  「啊……這個部分你就不要多想了。」

  怎麼聽都只覺得那個本丸的山姥切長義在那段時間肯定非常辛勞,為了不要過度代入同位體的心情,長義決定遵循源清麿的建議不去多設想那個山姥切長義的處境,只記下「私情與公務確實能夠被他兼顧」的結論。

  而聽到這裡之後,他也終於能確信這份感情並沒有什麼好讓他擔心的。也許是出於對「自己」的信任,當他聽見其他本丸的山姥切長義在選擇大般若之後依然順利完成了職責,他便覺得自己也做得到同樣的事。

  所以,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現在只要煩惱接下來該怎麼與大般若相處就好了。

  「那麼,保險起見讓我問最後一個問題吧。」

  「嗯,問吧。」

  「他們在……交往之後,有遇到什麼困擾,或認為特別要注意的地方嗎?」

  徹底決定接受這份感情之後,令人害臊地,他幾乎滿腦子都是「想快點見到對方」的想法。他其實也還沒想好與大般若見面之後自己要說什麼或做什麼,只是被解放的情感所影響,故而不禁開始想念著對方而已。而一旦開始思念起大般若,他便不由得想起不久前對方牽著他的手,還有輕輕印在他指背上的薄脣。

  ……交往之後,他們就會那樣相處嗎?

  有些不知所措地覆住被大般若觸碰過的左手,對所謂交往仍然一無所知的青年屏息等待著源清麿的回覆。

  「嗯……這有點難以啟齒……」

  而對方隨即起了一個令人無比在意的開頭。

  「……什麼意思?」

  「不過我認為確實是很重要的事。尤其大般若交友相當廣闊,如果沒有注意的話確實有可能發生這種事……」

  他看見源清麿露出一副相當凝重的表情,同時還特別指出大般若長光是特別需要注意的類型。跟著沉下面容的長義腦袋裡瞬間跑過了數個可能性,最後,他幾乎能夠確信源清麿意圖提醒他的內容就是他此刻所想到的事項。

  「……什麼事情。」

  ──那個男人,即使跟他交往了肯定也還是會跟其他人維持著「深厚的關係」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日漸膨脹的嫉妒應該怎麼處理,確實就會是個值得思索的問題。

  「請一定要把門鎖好。」

  然而,逕自思索起解決方案的長義接下來聽到的卻是跟預想全然不同的答案。

  「門……?」

  「是的。要開始親密行為之前一定要把門鎖好。在你們之中,有一組情侶特別強調這件事。他們每次開始親密互動之後就會剛好遇到有人上門拜訪,如果只是在擁抱或親吻途中也就算了,但連在想更進一步的時候都還是經常遇到這個狀況……總之,如果很重視隱私的話,請一定要把門鎖好。」

  他不禁愣了一下,接著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源清麿描述的情境是怎麼一回事。一股熱意隨後從身體中心蔓延開來,一瞬間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個提醒的青年最後相當艱難地從咬緊的牙關之間擠出了一聲道謝,然後終於在再三提醒對方「不能說出去」之後,送走了這位帶來過多情報的原政府調查員。

  他完全還沒想到那一步去啊。

  在無人的寢室裡,連自己有沒有臉皮順利回覆告白都並不確定的青年,終於還是投降般地將熟透的臉龐埋進自己的膝間。

    ※

  脫下西裝外套、鬆開十字領結、解去馬甲與襯衫的扣子,最後再讓下半身的衣物與固定襯衫與長襪的綁帶卸下它們的職務。徹底光裸的青年將脫下的衣物摺疊整齊並放進置物櫃,接著從空無一人的更衣間走向寂靜的大澡堂。

  位於一日中段的下午時分,忙於各種事務的刀劍男士們鮮少在這個時刻過來泡澡。長義正是看準了這一點,進而才在這個尷尬的時間點先行盥洗,順便找個能夠放鬆的地點整理自己的思緒。

  他還不太確定自己應該如何面對大般若。

  溫熱的水淋了下來,由上而下將他徹底打濕。長義用手抹開臉龐上的水珠,同時輕聲吐出一口嘆息。

  理智上,他明明已經做好所有準備了;自己的心情已經釐清了、擔心的事項也已經排除了,根本就沒有其他需要顧慮的事情,但他卻沒辦法鼓起勇氣去找大般若。真是難看。長義一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一邊覺得自己的樣子真是狼狽。他想,自己一定是因為認為自己沒辦法在大般若面前展現出平日的餘裕,所以現在才又選擇了逃避。

  但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垂下眼睫,長義用沐浴乳一一地抹遍身體各處,使清爽的香味與泡沫一同沾染全身。沾黏在他身軀上的汗水與塵灰隨著溫水再次淋下而被徹底洗去,他無謂的煩惱與雜念也同時被沖刷殆盡,使他終於能重新冷靜下來。

  在離開澡堂之後,他要去找大般若長光──終於感受到心緒平穩下來的青年暗自決定。

  浮著泡沫的肥皂水流進排水孔,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這偌大的空間裡只有他所製造的聲響,讓長義湧現一股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安心感。清洗完身軀的長義從矮凳上起身,步向遼闊的大浴池,使身軀沉入溫熱的水體之中。能夠進一步促發血液流動的溫度讓人感覺相當舒服,長義不禁將身軀倚向牆壁,放鬆地闔上雙眼。

  ──然後,他聽見了腳步聲。

  警惕地重新直起身子,受他擾動的水體在廣闊空間的加乘下發出響亮的聲響。趕在與來人打上照面之前,對面便先因此理解到澡堂裡已有先客的事實。

  「哦呀、是誰也在這個時間來盥洗呢?」

  然後,他所熟悉的嗓音便先男人一步來到他的面前。

  從他身上紛亂墜落的水珠顯現出他的慌張。第一時間,長義又反射性地想逃跑,但當離開池水的身軀感受到涼意之後,意識到自己渾身光裸的青年便明白現在起身不是什麼好主意。

  怎麼偏偏是大般若長光!?

  幾乎要把自己下巴也埋進水裡的青年深刻地感受到什麼叫計畫趕不上變化。

  他避無可避,只能受死一般地待在原地,與隨後踏入澡堂的男人直接打上照面。雖然刻意撇開了視線,但當他感覺到男人的身影進到他的視線邊緣之時,無可避免地,長義還是下意識地朝那裡瞄了一眼。

  該死的、他到底在幹什麼……!

  因赤裸肉色而越加無所適從的青年隨即懊悔地譴責起自己膚淺的舉動。

  「……這個時間你為什麼也在這裡?」

  「啊……因為剛整理完房間,感覺全身是汗就想說先來泡個澡。抱歉,我是不是晚點再來比較好?」

  「難道你覺得現在這個狀況我們適合一起待在澡堂裡嗎?」

  「……嗯,那麼我晚一點再過來吧。」

  就連大般若長光都為這意料之外的相遇而感到尷尬不已。他以有些僵硬的語調回應了自己的質問,接著便順從地返回更衣室。長義隨即因為不用面對赤身裸體的對方而鬆了一口氣,但正是因為稍稍取回了冷靜,所以他很快地便察覺了不對勁。

  那個僵硬的語調……比起用尷尬解釋,也許更近似於拙劣的演技。

  ──他完全搞錯了,在等待他給予回覆的男人是在為他抗拒的態度而難過。

  一想到這裡,長義便突然無可忍受地將原本躲藏在水面下的身軀重新挺直。他到底在幹什麼呢?因為大般若總是很寵溺自己,所以他連在這種時候都想濫用對方的包容嗎?第一次產生戀愛情感的自己無比慌張、無比不知所措的確是事實,但是,這一點喜歡上他的大般若不也一樣嗎?

  他不能夠讓大般若在承受這些之後自己回去。

  他該徹底下定決心了。

  從浴池中起身,他簡單地拭過身體、圍上毛巾,接著便快步走向更衣室。不讓自己多想其他,青年乘著衝勁尚未消失一舉拉開門扉,直直望向方才披上襯衫的大般若長光。

  「長義……?」

  一步,他朝對方邁進──

  再然後──他竟然華麗地滑倒了。

  「小心!」

  絕對是世界上諸多告白場景中數一數二愚蠢的開場之一。當他被大般若牢牢抱住,接著發現腰上的毛巾竟在這個過程中乾脆地脫落的時候,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青年忍不住因為過於丟臉而感到眼眶發熱。大概是因為他的姿態真的太過狼狽,抱住他的男人根本也無暇多想,反射性地便出言為他緩頰。

  「哎呀……你變回人也還是喜歡往我身上撲呢。」

  大般若用面對小貓時的語調這麼對他說。在那句話裡,長義能夠聽見盈滿在音節之間的寵溺與放任,但是,他聽不出大般若的動搖。

  於是,他突然感到相當地不愉快。

  「這對你來說這是一樣的事嗎?」

  緊緊揪住對方的襯衫,長義接著揚起下巴,令彼此的視線能夠相交。

  「對我來說,恢復人型之後還像這樣跟你貼在一起的話,我可是沒辦法什麼都不想的。」

  被各種意外磨光思考的餘裕之後,他不由得在不悅浮現的當下直白地將自己的情感吐露,並試圖以此確認大般若的感情與自己是否相同。直到半秒過去,他發現在他身前的男人猛然紅透了臉龐,長義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的話語宛如是一種暗示,進而也跟著羞恥地撇開目光。

  但是,他們彼此的手都沒有放開。

  大般若試探地將面容偎向他的肩膀,先是鼻尖輕輕觸上肌膚,接著臉頰才淺淺地壓覆上來。長義只覺得很癢,同時自己的臉頰像是要燒起來了;他不敢朝大般若的方向看過去,因為他知道他只要把頭再轉過去一點,他的耳朵很可能就會碰到對方。雖然他也不知道在腰背都被對方環抱著的狀態下,這到底還能有什麼差別;但總之,他覺得自己沒辦法再朝大般若靠近哪怕一點了。

  「……這是『我喜歡你』的意思嗎?長義。」

  然而,大般若卻在這個距離下對他輕語。

  「如果你這次還不願意承認的話,我想我真的會很難過。」

  在勸誘他對他告白這件事上,他想,大般若是真的很狡猾。

  「……我會……責的。」

  而自己既然喜歡上這麼狡猾的對象,似乎也只能逆來順受了。

  「嗯?你說什麼。」

  「……我說、我會對你的領巾還有你負責的。已經可以了吧,不要一直黏著我不放。」

  鼓起勇氣回應完之後,他終於受不了地將男人靠在他肩膀上的腦袋推開,然後沒好氣地要求對方放手。他聽著大般若一邊說「哎呀……最一開始明明沒有說領巾吧」,一邊轉過身去,讓他能夠重新將毛巾圍上。對男人試圖用裝傻換取他告白的舉動,他在無奈之餘忍不住又覺得好笑。光是聽見他短短的一句回應,大般若就明顯地整個人愉悅了起來;發現對方想要的其實只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長義突然覺得躊躇了大半天的自己實在非常愚蠢,進而也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明天,我們一起去重買一條吧。」

  然後,豁然開朗的青年終於從此丟下了所有的猶豫與矜持。懷抱著純粹的喜悅與期待,他再一次地,主動朝他所愛的人邁進了一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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