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劇魅影p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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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聽你唱歌。」
興許是抓準了他不時作祟的愧疚心,他的歌伶越來越能恣意地朝他提出刁難人的要求。他們之間擺明著是表演者與粉絲的關係──當然,現在又多了情人關係。在這個前提之下,由前者向後者討要一場表演,這顯然帶著一點看好戲或揶揄的意圖。
「但我已經很久沒唱歌了。」
於是他這麼回答他的歌伶,試圖讓對方打消這個不必要的念頭。
「我知道,但我想聽。這有什麼關係嗎?」
然而,他很快就聽見青年以理所當然的口吻肯定了他的生疏,並不以為意地繼續堅持。看來青年現在就是一隻被好奇心吊著胃口的貓,在被殺死之前不可能甘願放棄。魅影無奈地在心底為現況做了結論,接著不得不順從地掀開嘴脣。
「神聖的夜晚啊!求求你,讓我的心繼續做那銷魂的夢*。」
於是,厚重而帶著成熟男性沙啞感的嗓音從他的喉間流出,被刻意拉長的音節顯示出曲調的抒情。而別說這是一首有名的曲目,光只是聽歌詞,青年也知曉這是一首向心上人求愛的歌。
「我害怕醒來,還仍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停。」
但他的歌伶仍然無動於衷地在一段唱畢後截斷了他的歌聲。
「你是真的很久沒唱歌了。你不是沒有學過聲樂,對吧?」
「當然,只是顯然地,我都還給老師了。」
「好吧,確實如此。」
換作其他人,大概會因為青年強迫人開口卻又出言嫌棄的行為而感到不滿,但知曉兩人在聲樂技巧上確實具有巨大差距的魅影只是平靜地接受了對方的評價。他想,這下他的歌伶大概就會打消讓他唱歌的這個可笑念頭了,然而,他隨後就發現自己錯估了青年開口的動機;青年之所以要求他唱歌,遠不只是出於好奇或興致這樣膚淺的理由。
他聽見青年從座椅上起身,然後靠近自己。
「長義……?」
「站起來吧,我們再來一次。」
──或許,將一生奉獻予歌唱的青年是想與他分享他生命中最令他心神顫動的時光。
「打開你的內口腔,然後氣流下沉推開你的橫膈膜。神聖的夜晚啊!求求你,讓我的心繼續做那銷魂的夢……像這樣唱。」
踏著緩慢的步伐,青年一邊進行著口頭上的指導,一邊繞到他的身後,伸出手摸上他的腰側。魅影幾乎是反射性地想要躲開這過於親暱的觸碰,但力求表達到位的青年絲毫不理會他的困窘,不由分說地按緊了他位於橫膈膜肌肉下方的側腹。
「這裡,用腹部出力推開我的手放的位置,你做得到才對。」
微微壓陷肌膚的力勁,跟從後方傳來的、對他循循善誘的清麗嗓音;為青年歌聲所擄獲的魅影在這種情況下只能像被蠱惑一般聽話地順從。他伸手覆上青年搭在他側腹的雙手,投降一般、嘆息著開口。
「也許吧……但我實在沒想到你是因為這種理由主動擁抱我。」
緊接著,趕在青年反應過來之前,他加重了握著對方的力勁,啟脣為他的情人歌唱。
「神聖的夜晚啊!求求你,
讓我的心繼續做那銷魂的夢。
我害怕醒來,還仍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啊,我已經告訴你我愛慕你,
把我的黑夜趕走吧!黎明到來吧!
我的心,我的眼,嚮往著黎明!
像女皇一般,支配著我的生命,
注滿我那不滿足的靈魂,
用天上所有的光明!
啊,先別走!
讓我的手在你的手裡逍遙自在!
再見!
離別是那樣甜蜜的憂愁,
我說再見,要說到明天來到!*」
他感受到青年搭在他腰間上的雙手因為這不純的解讀而意圖抽離,但因為他在力氣上的優勢,青年沒能得逞。與現狀莫名吻合的歌詞使魅影幾乎以為自己是用歌聲挽留了青年的雙手,直至一曲唱畢,青年有些氣急敗壞地挑出批評之後,他才清醒過來,知曉妄想終歸還是妄想。
「你還是用了一堆胸音。說到底,你本來就不該在沒有女高音的時候挑二重唱。」
「啊哈哈,因為我本來只打算唱最前面那一段。」
「也就是說,你原本打算敷衍我。」
「噢……親愛的,你得考慮我的心情。在憧憬的歌伶面前開口是一件讓人困窘的事,你應該感覺得出來才對。」
於是他慢慢鬆開握緊的雙手,讓感到不自在的青年抽身離開。被皮革所包覆的兩手只隱約能感受到對方急忙掙開的力道,其餘的,如那雙手柔軟的觸感、或是溫熱的體溫,都未能遺留在他的掌心。
多麼可惜,但也無可奈何。
在黑暗中垂下眼睫,他虛攏住空下來的手掌,然後重新坐回對方總是為他空下的絨布沙發上。他的歌伶想來已經在他過分的調戲下失去了再讓他開口的興致,此刻正緩步走向廂房的另一端。
「抱歉,我……」
然而,在他正要為方才的舉動道歉的時候,他以為被他觸怒的青年卻無預警地開口為他歌唱。
「我將向你獻出全部生命,
我將拒絕除了你的所有一切。
但是……如果你的愛情,
只不過是跟我鬧著玩,
那麼,在這個歡愉的時刻,
我求求你別再來找我,別再來找我,
讓我和悲傷一起過。*」
相較於原音低了八度的音調,是《神聖的夜晚啊,求求你(O nuit divine, je t’implore)》這首二重唱中由女高音所歌唱的段落。詠嘆調作為歌劇中的焦點,總是藉由歌詞的內涵以及人物一呼一應的互動引領著劇情前進,亦即,它是一種情緒格外飽滿又動聽的人物台詞。出於這種特性,當魅影聽見他的歌伶為他扮演起這首二重唱的另一位角色時,他的胸口頓時湧現被回應的欣喜,使得他再度從絨布座椅上起身,試圖從黑暗中找尋到他的情人的身影。
「你連不屬於自己負責的部分都詮釋得這麼完美!」
「畢竟是兩人共構的曲目,只熟悉自己的段落是不行的。」
「是啊……你說的沒錯。歌劇畢竟還是戲劇,不是單人的舞臺,只顧及自己的表現是不行的。」
在幾無一絲光亮的廂房中,他僅依循聲音尋找青年的位置。但這卻已然足夠;青年每一次的聲調起伏、每一個漂亮的捲舌,還有語句最後的尾音,都如黑暗中的光火一般絢麗,吸引著他這隻迷途的飛蛾。
「……長義,我捨不得不再來見你。」
面對這過於炫目的光火,他難以遵守分際,好幾次,都想要拋去顧慮,吐出彼此渴望的承諾。
「所以,如果這麼做會讓你感到悲傷,請容許我向你道歉。」
但最後,無法放棄想望的他就只是這麼說。
脫去手上的阻隔,他又一次捧起跟前青年的手掌,虔誠而衷心地落下抱持歉意的親吻。僅僅點過指背的吻虛幻得宛如不曾存在,沉默的青年因此用另一隻手捧起了他的臉頰,無聲地、緩慢地,用自己的脣找到了他的脣瓣。
「……我不想聽你說抱歉。」
那既不是原諒,也不是接受,是無視現狀的著眼當下。言語如果令人受傷,那就讓脣瓣相接,只留下吐息;他們如若沒有許諾好的未來,那便只好盡情掠奪此刻擁有的溫情,直至彼此滿足。
這是他們選擇的道路。
闔上在黑暗中毫無用處的雙眼,魅影撫上青年溫熱的後頸,加深了他們的吻。
他多希望,這個旖旎的夜晚永遠也不要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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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皆為《神聖的夜晚啊,求求你(O nuit divine, je t’implore)》之中譯歌詞,為古諾歌劇《羅密歐與茱麗葉》劇中之詠嘆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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