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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唰──」地拉開保健室的拉門,興奮的少女們擠到門口,迫不急待看見傳言中舉止溫柔且氣質成熟的白袍教師。

  「哦呀、一次來了好多位小淑女,這是怎麼了嗎?」

  然後他們沒有失望。

  坐在辦公桌後方的成熟男人因為突來的響動而抬起頭來,古雅的狹長眼眸隔著鏡片望向門口。男人飽含笑意的優雅嗓音並未因為少女們粗魯的闖入而展露出不穩的波瀾,親切而穩重的模樣完全符合世人對醫務人員的期待。

  身心受傷的話,被這樣的人無條件地擁抱與接納絕對能好起來。

  少女們頓時理解了那位朋友之所以想在保健室多躺一下的原因。

  侷促地在門口重新端正姿態,被男人稱為「小淑女」的少女們突然開始為剛剛的不禮貌感到不好意思,進而對男人的提問無所適從。

  「那、那個……」

  可是既然都來了,在這裡退縮的話豈不是太可惜了?

  「老師!小蝶子說他身體不舒服!」

  「……哈!?」

  「對對!蝶子早上開始就臉紅紅的,可能發燒了,請老師幫蝶子確認一下體溫!」

  「等等、我……」

  「好啦好啦,沒什麼好害羞的。快點讓老師幫你看看吧!」

  當即被無良的同儕作為藉口推搡出來,來不及反應的青年僵硬地站到最前方的位置,與本該熟悉的同伴對上視線。

  ──他其實比任何人都還清楚自己的情感。

  不願承認改變打扮的男人對自己來說依然充滿魅力;暗自對同刀派的長輩抱持著傾慕之心的青年很快便欲蓋彌彰地轉開視線,同時防衛性地凝起了面容。

  「哪裡不舒服嗎?」

  「並沒有。只是他們小題大作而已,根本沒什麼。」

  「嗯……保險起見還是稍微確認一下比較好。蝶子同學、是吧?失禮了,我幫你測一下耳溫。」

  「……我知道了。」

  冷漠以對──一直以來,他在面對大般若長光時都是如此。因為害怕自己的情感被對方發現,然後遭到拒絕,所以他一直假裝不在意、不喜歡,使兩人之間的情誼能維持在可預測的現狀之下。

  然而,這同時也代表他們不可能會有進展。

  想起少女們不久前對自己的鼓勵,長義不由得重新思考起自己的作為是否過於消極。他試圖抵抗距離拉近後湧現的彆扭,將視線瞥向正朝他傾下身的男人,隨後卻馬上因四目相對而反射性地轉開視線。

  根本沒能好好感受傾心之人溫柔地順過他髮絲的舉動,回過神時,他只感覺到耳溫槍侵入耳道的不適感。

  「36.7度。看來沒有發燒啊,不過不舒服的話還是暫時在這裡休息一下吧,沒關係的。」

  顯然注意到他的緊張,大般若很快就重新拉開距離,使他能夠自在地呼出吐息。男人不知道的是,眼前的青年在放鬆下來的同時,胸口亦湧現了不滿足的空虛;對他懷抱著愛慕的青年實際上無比期待他的親近,只是未能喧之於口。

  然而這份情感只要未能以言詞傳遞,就註定無法讓仍對愛情鈍感的大般若知曉。

  再次明白這個事實,青年不禁低落地垂下了眼眸。為了掩飾自己黯淡下來的神情,他抬起手將被撥開的髮絲重新撩回原處,隨後聽從指示坐到一旁的折疊椅上休息。與幾人拉開距離的青年邊著聽少女們以他為藉口與大般若搭話,邊拿起筆默默地填起使用紀錄表。

  「老師!那我們可以待在這裡陪蝶子嗎?蝶子今天是第一天來我們學校,對這裡還很陌生,我們想陪在他身邊──」

  「這樣啊,那當然可以了。你們隨意找個地方坐下來吧。」

  「謝謝老師──」

  與此同時,順利找到合適理由的女高中生雀躍地坐上保健室的床沿,眼神露骨地打量起正在收拾器具的保健教師。

  「看來你們對我很感興趣呢?有什麼好奇的事情嗎?」

  一向心思敏銳的男人當然發現了少女們的視線,直起腰後便態度開放地主動搭話。不同於界限明確的小龍景光,大般若一向樂於與各式各樣的人進行交流;喜愛美術品的男人擁有一雙善於發掘美好的雙眼,無論對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博愛的男人大多都能發自內心地欣賞與喜愛,使對話的對象感受到一種被誠心地愛著的感覺。

  講難聽一點,大般若長光就是所謂的中央空調。

  「咦?可以問嗎?什麼都可以?」

  「這個嘛……我只能說我會在所能的範圍內盡量回答,畢竟是淑女們提出的問題,可以的話還是會想誠實以對呢。」

  一點都不意外大般若會以過度親切的態度與女高中生互動,長義冷下本就不愉快的面容,繼續藉著填寫資料的動作做到眼不見為淨。

  但光是垂下視線,根本無從隔絕男人與少女們愉快對話著的聲音。

  「老師老師!那我想問你,醜翻天但運氣好跟帥翻天但衰到爆,老師你會選哪個?」

  「嘶──好困難的問題啊。但果然還是後者吧,我這個人喜歡美麗的事物呢,所以自己的臉還是好看一點比較好。」

  「啊哈哈,完全是外貌協會嘛。」

  「沒有沒有,我也很擅長欣賞別人的內在哦。」

  「嗚哇好老套。老師你的說話方式太老套了啦,這樣不會受女高中生歡迎喔。」

  「這樣嗎……嗯,那麼我之後得多向學生們學習才行呢。」

  「老師──換下一題!接下來是最經典的電車難題──請問列車長老師在遭遇到撞一個人就能救五個人的狀況的時候會選哪一邊?」

  ……這到底都是些什麼怪問題?

  不過,他很快就發現少女們的提問內容完全超出了他原本的預期。

  明明在面對小龍景光時淨是一些跟性騷擾沒兩樣的問題,在面對大般若長光的時候到底為什麼會全部變成殘酷二選一?不禁困惑地皺起眉頭,長義再次體認到,他果然並不理解女高中生的思維。

  不過,無須直面暗戀之人與少女們的調情場景還是讓他鬆了一口氣。放下筆後將目光放回白袍教師與少女身上,他開始覺得眼前的互動與其說是成熟男人與女高中生的組合,其實更像大叔與他的五位活潑姪女。

  直白一點來說,就是毫無曖昧感。

  「嗯──這個問題好難啊,我可能要看軌道上躺著的是誰吧?」

  「不行管這個啦!知道親疏遠近的話這個問題就沒有意義啦。」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個的那邊是蝶子,五個的那邊是我們五個,這樣老師就知道躺著的人是誰了吧?來!請作答!」

  大概是透過幾回合的對話徹底明白了眼前的教師得以玩弄,少女們興致上頭地不停提出刁難的問題。這些帶著些微惡質性的問題,其目的在於迫使大般若長光露出困擾的表情;對內幕毫不知情的少女們不知道的是,他們所提出的兩難問題其實在將「蝶子」代入其中後就已經失去被詢問的意義。

  與少女不同,自己對大般若來說並不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因此兩個選項即便存在數量上的差異,在親近程度這一層面上卻已明顯地分出輕重。

  雖然以標準答案而言,大般若不該選他。

  「啊哈哈,這種情況嗎?我只能說我會選擇我比較喜歡的那邊吧。如果我喜歡的人是在一個人的那邊,那麼我就不會改變軌道;反過來的話就會。」

  無關於自己與大般若的私交如何,身為刀劍男士的他們在遭遇兩難時本就應以任務的目的作為最高原則;保護歷史、保護人類再來才是保護同伴,這個原則所有的刀劍男士皆有共識,大般若當然也不例外。

  只是,在虛擬的情境之下,他們大可以遵從內心的偏好回答罷了。

  「欸──好狡猾,老師你是不是很常用這種模糊不清的方式騙女孩子啊。」

  「接下來就要接:『而你就是我喜歡的那個人』。嗚哇──超老派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我怎麼會騙女孩子呢。哎呀、傷腦筋,我的言詞已經聽起來這麼不可信了嗎?」

  「老師你白長了一張好看的臉欸,把妹技巧超爛的。」

  「嗚啊……這句話明明有稱讚的部分,但我莫名覺得好傷人。」

  「沒辦法啊,老師你要檢討啦。」

  已經不曉得自己之所以會揚起嘴角是因為大般若隱晦討好他的言辭,還是在為少女們毫不留情的吐槽發笑;因古怪問答心情稍好的青年放鬆地支起下巴,在大般若無暇關注自己的狀況下任由目光誠實地停留於對方身上。

  他喜歡對任何人都相當友善的男人會在某些時刻毫不猶豫地選擇他。

  雖然這種兩情相悅的幻覺也是他的困擾來源就是了。

  「老師老師,下個問題──!」

  「哎呀,還有嗎?這個問完你們差不多該回教室去了喔,上課鈴快響了。」

  「好啦好啦,再一下下嘛。是你說我們可以隨便問的欸。」

  「啊哈哈,所以我沒說這是最後一題啊。難道小淑女們之後不來了嗎?」

  「……老師,你這種調情方式真的不行。」

  「好吧……那你們快問吧……」

  在幾輪問答下來已經對少女們的提問毫無戒心,長義甚至好奇起接下來還會出現多麼無俚頭的問題。他、以及同樣對少女鬆懈的大般若沒有料到的是,接下來提問的少女竟會魅惑地彎起嘴脣,大膽地將塗著鮮艷指甲油的指尖往前點上男人的胸口。

  「那麼老師──你會願意接受學生的告白嗎?」

  於是那個當下,他們皆反應不及地僵在原地。

  「……啊哈哈,你在說什麼?這種事當然是不可能的,我是一位教師啊!」

  即便很快就看見男人避嫌地退開身子,長義當下依舊反射性地沉下了臉色。不受理智控制的醋意溢滿胸口,他甚至沒有意識到大般若下意識朝他望來的視線代表著什麼涵義。

  自己僅是習慣性地冷淡以對。

  「有什麼關係嘛!老師也有權自由戀愛啊,真正的愛情是跟身分無關的!」

  「在這方面真的別開我玩笑了,老師跟學生談戀愛會有很多問題是事實啊。下次不可以再這樣捉弄人了知道嗎?啊啊、鐘聲響了哦,你們該回去了。」

  「欸──好啦好啦,下次我們再來跟老師玩。」

  「就是這樣。好啦、快回去吧。」

  「……那麼,我也回教室了。」

  即便察覺到大般若好似想為自己辯解些什麼的視線,不認為對方有義務向自己解釋狀況的青年還是視而不見地站起身子,順勢向對方告辭。

  「啊……蝶子同學,你已經好多了嗎……?如果還不舒服的話再休息一下也無所謂的。」

  他雖然確實為對方顧慮他情緒的舉動感到開心,但在兩人根本什麼都不是的狀態下,讓男人單方面地體貼只會更突顯出自己的不成熟。

  長義可不打算總扮演著要讓長輩操心的孩子。

  為此隱下情緒,露出完美的笑容;知曉自己現在根本不認識大般若的「少女」毫不動搖地回絕了對方的挽留,接著禮貌地向對方道別。

  「沒關係的,我已經不會不舒服了。謝謝您的關心。」

  亦即──平常會毫無顧忌地叫男人滾開或閉嘴的山姥切長義,此時正掛著無比疏離的社交微笑,對男人完美地使用著敬語。

  「是嗎……這樣啊,有好起來就太好了……」

  「是的。所以我先回教室了,老師也請好好休息吧。」

  絲毫不知曉自己展現的疏離使眼前的男人莫名遭受了打擊,忙著處理自身情緒的青年當下只想與對方拉開距離,以免心緒遭到更多擾動。在他與其他少女一同踏出保健室,並將拉門規矩地復歸原位後,未能順利將他留下的男人也跟著返回辦公桌前,疲憊地摘下偽裝用的細框眼鏡。

  「怎麼回事……那個冰冷的視線實在讓我好不安……」

  並不知曉內心湧現的焦躁感究竟源自於何,也不明白青年心緒浮動的根本原因;即使大般若多少對自己與青年的互動與他人不同這件事稍有意識,卻始終無法以理智辨明,造成這個不同的原因是什麼。

  此刻的他只知道,那個孩子對他來說是特別的,而抱持著這種感情的自己並不想被對方討厭。

  「……但是怎麼總是在他面前露出不像話的樣子呢。」

  困擾地揉過眉間,男人卻沒讓懊惱持續得太久,很快就重振精神將精力放回任務之中。本就無需矯正視力的男人很快就在將眼鏡從桌面上拿起的途中發現,山姥切長義在自己與少女們對話的期間,竟已默默透過填寫使用紀錄表的名目記下了他所得的情報。

  「真受不了……還真是能幹的孩子啊。」

  馬上代替對方將情報透過通訊軟體轉傳到其他同伴手上,男人在完成任務之後,卻再次將視線投向已無用處的字條。

  「……你還真是讓人移不開視線啊,長義。」

  此時,他仍並不知曉自身對青年格外關注的原因並不單純源於欣賞。此後的自己將在同樣的場所被青年引導著說出愛語,並懷抱著炙熱的情感與對方肌膚相親;對這個還有些距離的未來,此刻的大般若長光仍無所察。

      ※

  與此同時,和少女們一同返回教室的長義仍隱忍著不快。

  「啊啊,好開心啊,保健老師超有趣的,下次再一起找時間來吧。」

  「好啊好啊,雖然說把妹的方式很老套,不過臉真的是有夠帥的,我完全看不夠。」

  「我懂我懂,老師是很難得的類型欸,很少可以看到駕馭得起那種髮型的人,我覺得那個高挑的髮際線很適合他。」

  「對!超級適合!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摸到老師的頭髮,感覺就很柔順。」

  「喂、你已經摸過胸部了喔,下次應該換人了吧。」

  「欸──?才輕輕點一下而已,這樣哪算啦?」

  明明連他都沒有碰過。

  在少女們無意的言詞煽動下,滿溢胸口的醋意遲遲無法消散。即便知道少女方才的舉動只是出於捉弄,暗自對大般若抱持著戀愛情感的青年還是不由得心生妒意。

  ……不,也許用羨慕來形容會更為精確。

  自己也許並不是因為喜歡的對象遭人輕薄而生悶氣,是因為過於羨慕少女們能夠率直地行動、親近大般若,所以對過於膽小的自己感到生氣。明明選擇隱瞞這份情感的人是自己,他卻還任性地在發展不如己意的時候擅自不悅,並讓男人為此顧慮;這副難看的樣貌實在令自己感到不齒。

  敏銳地察覺到這份情緒的大般若肯定也正為他莫名其妙的發怒感到困惑吧。

  一想到這裡,長義便更加懊惱地垂下眉眼。

  「對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感覺?剛剛那個大叔……不是、我是說剛剛那個老師,不覺得他跟小龍老師哪裡很像嗎?」

  而在他獨自沮喪的同時,沉浸於自我世界的少女們仍在歡快地談天。

  「啊……是嗎?你指他們身上的氣質嗎?還是帥哥的氣場?」

  「我大概可以理解……確實是氣場那類的東西,不過很難說明就是了。」

  「嗯?有嗎?我倒是沒特別感覺。對我來說很不一樣啊,一個是神秘系帥哥,一個是成熟系帥叔,沒有很像吧?啊、順帶一提我是神祕系帥哥派的。」

  「咦?真的假的,我是大叔派。」

  「我也是,我是保健老師派。」

  「什麼什麼?剛剛大家明明那種態度,結果都是喜歡保健老師的嗎?」

  「欸!?你們三個都是嗎?我還以為只有我喜歡新好男人型的,剛剛還安心下來的說?」

  不過,沒來得及讓他沉浸在後悔的情緒中太久,少女們馬上就在他面前說出完全出乎他意的發言。不久前才認為少女與大般若間的互動缺少曖昧情愫的長義震驚地望向幾位聲稱自己是保健老師派的少女,過於錯愕地吐出質問。

  「為什麼會喜歡保健老師?小龍老師不好嗎?」

  根本顧不得這種說法會讓自己聽起來像是對小龍景光有意思,他當下只顧著搞懂少女們之所以受大般若吸引的原因。長義本以為對這個年紀的女性來說小龍景光的魅力會更勝一籌,未料五位少女接下來卻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

  「為什麼?因為保健老師感覺起來很專情啊。既然要交男朋友,當然要選會讓自己安心的吧?」

  「嗯嗯,而且保健老師的聲音超級我的菜。光聽他說話就是一種享受。」

  「還有還有,不覺得保健老師很有紳士風度嗎?雖然是稍微老派了一點,但其實他這種老紳士在市場裡很吃香的哦。」

  「沒錯沒錯!而且你們不覺得老師如果穿上正式西裝會很帥嗎?我好想看他穿上三件式西裝,然後優雅地從馬車上走下來的樣子喔!老師真的好適合復古感的衣著,我看到恐怕會瞬間戀愛──」

  糟糕的是,少女所提的這些理由,他竟然一項都無法反駁。

  正是因為無比喜歡大般若長光,所以他完全明白少女們為什麼會因為這些理由受到對方吸引。長義原本還打算以言詞阻止少女們繼續為男人傾心,沒想到此刻卻連一句反駁的言詞都想不出來。

  ……他有這麼喜歡大般若長光嗎?

  那個當下,他不禁為自身的盲目感到震驚。

  也許是從他的沉默中看出端倪,少女們隨後饒有興致地將目光放至他身上,轉而打探起他的偏好。

  「剛剛都是我們在說,那蝶子你呢?小龍老師跟保健室的那個老師,你比較喜歡哪一個?」

  「……我!?」

  「當然啊,大家都表態了,不是只差蝶子了嗎?」

  在奇怪的地方講求起公平性的少女們在他身旁停下腳步,展露出一種他不回答就別想離開的氣勢。知曉拒絕配合將會影響自己融入群體的程度,長義糾結地擰起眉間,將考慮的方向從是否要回答轉換到自己該說謊抑或誠實。

  說到底,無論他最後選擇哪一位,只要這個答案一不小心傳到長船家任何一個人的耳裡,他可就真的要社會性死亡了。

  退一步來說,就算這件事沒有傳出去好了,他自己又要怎麼面對被他選擇的那個對象……?

  「蝶子──?哈囉、有這麼困難嗎?」

  「你臉很紅喔,果然是有比較喜歡的對吧?哪一個?哪一個?」

  「……保健老師。」

  「嗚哇──果然!」

  在腦袋因為過於羞恥而幾乎停止運作的狀態下說出了真心話,長義有些自暴自棄地摀住了紅透的臉龐。敏銳的女高中生們看來早就已經看出了他的偏好,方才的逼問比起滿足好奇心,更多是為了捉弄這位新進入群體的成員;長義從這一刻開始突然有種自己並不是在進行偵察任務,而是被騙來參加大型整人節目的感覺。

  「保健老師跟你喜歡的人的類型很像嗎?蝶子,你可不可以多講一些你喜歡的人的事啊,我好好奇喔──」

  「……不行。之後再說,現在已經上課了。」

  「欸──?那麼放學去喝下午茶的時候可以嗎?我們會請蝶子吃好吃的甜點的,可不可以跟我們分享嘛?」

  「再說。」

  「蝶子好無情──」

  幾乎是在那個瞬間終於看透了女子高中生是多麼狡猾又奸詐的物種;不久前還為自身言詞感到羞恥的青年馬上基於防衛本能將態度轉為強硬,以抵抗少女們所有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的言行舉止。

  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被算計的……?

  不禁認為對他人情感格外敏感的少女們恐怕從他們剛踏進保健室時就看穿了一切,越想越覺得女高中生們的所有言行舉止都是為了間接套話的長義,過遲地因少女們狀似天真的笑容與視線而毛骨悚然了起來。

      ※

  加快腳步趕到當節課的科任教室,在家政教室的門牌映入眼簾的同時,少女們的新任帥氣教師探查行動也在他們毫不知情的狀況下來到第三階段。

  「老師,不好意思──我們……」

  邊拉開家政教室的拉門,少女們邊佯裝歉疚地為自己遲到的行為道歉。只不過,還來不及讓少女們將剛編出來的理由講完,映入他們眼簾的、帥氣又舉止瀟灑的獨眼教師便讓他們愕然地張大了嘴巴。

  「等等等等、太誇張了吧?我其實是不知不覺穿越到乙女遊戲裡面但完全沒發現嗎?」

  「那我不要回去了……這裡好美好,請問這裡有重來跟選擇路線的機制嗎?我想要三條線都破一次再死掉……」

  「……你們冷靜一點。」

  代替少女們將遲到的理由說出口,並未被責難的六人隨後加快腳步來到最角落的空桌,檢查起今日上課要使用的食材。

  無鹽奶油、砂糖、雞蛋、低筋麵粉、杏仁粉、鹽巴、檸檬、玉米澱粉、吉利丁片;顯然是用來製作甜點的材料陳列於桌上,並且已經被貼心地分配好份量。少女們確認所需要的食材沒有缺少,份量也都正確之後,便抬頭望向正在各桌間巡視進度的家政教師,無助地舉起了右手。

  「老師,可以麻煩您再跟我們講解一次要怎麼做嗎,我們剛剛都漏掉了。」

  「OK,交給我吧。」

  隨即回應了少女們的求助,來到調理桌邊的燭台切光忠俐落地幫六位少女分配好工作,並且盡可能地在不插手太多的狀況下讓少女們能夠趕上其他同儕的進度。

  「這邊用切拌的方式拌勻會比較好,盡量不要去壓麵粉……嗯,就是這樣,很好……看來能烤出很漂亮的塔皮呢。」

  「啊啊、倒蛋液的速度再慢一點會比較好喔,要慢慢地、有耐心地。」

  「吉利丁可以先泡水了呢,靜置十分鐘,然後這段期間先來製作檸檬汁跟檸檬砂糖,這樣就可以省下不少時間喔。」

  以溫柔且輕快的語調下達指引,必要時接手過器具稍加示範。對烹飪滿懷熱情的教師幾乎全程都愉快地瞇著眼瞳,用陶醉的神情為少女們進行指導。

  這富含感情的視線簡直就跟注視愛人的視線毫無差別。

  在被指導的途中不時被燭台切以這種令人誤會的目光注視,並不得不在對方靠上前時仔細聆聽磁性嗓音所指導的內容;幾乎沒有機會與這麼成熟又有魅力的男性近距離接觸的少女們不禁羞赧地紅起了臉。

  「嗯……目前的進度大致上就是這樣了,接下來的步驟我還會再一起說明的。這樣還有什麼問題嗎?」

  「有,我還有問題。老師,我想請問你喜歡的類型。」

  顯然已經在被貼心對待的途中移情別戀,激進的少女們不可能放過這麼好的問話機會,馬上藉機調查起眼前男人的偏好。正站在一旁削檸檬皮的長義對此見怪不怪地垂下目光,在三度面臨這種場景後終於不再一驚一乍。

  但他沒想到燭台切光忠竟會認真地沉思起來。

  「喜歡的類型嗎……?嗯……好困難的問題啊……」

  為什麼一副打算認真回答的樣子?

  馬上不解地抬起目光,長義試圖用視線告訴燭台切光忠這群女高中生有多危險,然而低頭沉思的後者不僅沒有注意到,甚至凝起過於嚴肅的神情認真地開口。

  ──幾乎整間教室的學生都屏息地等待著這位帥氣的家政教師的答案。

  「喜歡的類型、嗎。我自己的話,比起檸檬塔、舒芙蕾或是蛋糕類的西式甜點,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和菓子呢。特別是毛豆麻糬,口感清爽不會太甜,製作上也很簡單,不管在製作層面還是食用層面上都很沒有負擔啊。」

  原來是在說甜點的類型嗎!?

  不知道該說是哪一邊理解錯了方向,無論如何,燭台切無意識地迴避了少女的騷擾確實令長義鬆了口氣。但是,少女們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地放過自己感興趣的對象?見燭台切沒有意識到己方的意圖,少女乾脆拋開矜持地丟出直球。

  「老師──我們不是想聽這個啦!當然知道你的偏好也很讓人開心,可是我們想知道的是像你的胸圍或是戴眼罩的原因這種更讓人臉紅心跳的東西啊!」

  「……不行喔,先不說別的,現在可是還在上課的途中。好了,快把注意力放回料理上,想做出好吃的檸檬塔可不能怠慢啊。」

  一瞬間看到燭台切光忠露出愕然又困擾的神情,顯然沒想到會被詢問隱私問題的男人下一秒終於嚴肅地豎起眉毛,放沉嗓音義正詞嚴地拒絕。被直白拒絕的少女們發出委屈的呻吟,但這依然動搖不了男人的決定。

  不如說,燭台切光忠的意向更為堅定了。

  「你們、怎麼可以向第一次見面的人問這麼失禮的問題呢?今天是因為對象是我所以還沒什麼關係,但要是不小心冒犯了不該冒犯的對象,可是會為自己跟對方都帶來麻煩的。應該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知道了嗎?」

  「欸──小氣。」

  「知道了嗎?」

  「是──」

  有別於小龍景光的忽視與大般若長光的絕對放任,一向在乎形象與禮儀的燭台切光忠認真地教導起少女待人處事的道理。幾番討價還價之後仍無法動搖男人的態度,就此知曉無法繼續騷擾下去的少女們不甘心地重新將注意力放回手邊的工作,邊閒聊著其他的話題,邊完成了檸檬塔的製作。

  「嗚哇……看起來很不錯欸。明明剛剛才吃過午餐的,但是聞到香味之後就又開始嘴饞了。」

  「總覺得今天很有口福啊,先是吃到蝶子的爸爸做的料理,接著又有自己手做的甜點可以吃,啊啊、放學之後還有下午茶的行程,真好──」

  香氣誘發了人類的食之本能。少女們短暫將思路從男色中抽離,為同樣令人心癢的刺激心動;這本該是長義所樂見的發展,他卻在聽見某個關鍵詞後不由得感到無比尷尬。

  「啊啊、我也很期待……抱歉,可以稍微放低一下音量嗎,我總覺得我們好像講話太大聲了。」

  「咦?會嗎?因為大家都很吵,所以這樣才聽得清楚啊。」

  「但是……」

  「對了對了!蝶子的爸爸既然那麼會做菜,那是不是也會做甜點啊?如果連這個也會的話真的很幸福欸,在家就可以吃到各種好吃的東西,太棒了!」

  啊啊,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跟他談「爸爸」的話題?

  緊張地將視線投向在最前方指導其他學生的燭台切,背對著這裡的男人猶在與詢問料理相關問題的學生認真對話,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們此刻的談話內容。

  在燭台切轉移注意力之前,長義希望少女們可以快點閉嘴。

  「偶爾會做……我們先把器具收拾一下吧,時間也差不多了,動作得快點。」

  「啊啊、真的欸。糟了,桌子還一團亂……」

  以具有時間急迫性的話題將少女們的注意力引開,長義終於第一次成功誘導少女們的行為。大概是因為對象是「沒有實際見過面」的男性,並不是真的太有興趣的少女們才沒有太執著這個話題,很快地又將聊天內容扯到其他地方去。

  長義因此徹底地安心了下來。

  在下課鐘響之前都沒有再讓少女談及關於「爸爸」的話題,他們在收拾完桌面後帶著自己親手製作的檸檬塔愉快地準備步離教室。雖說沒能順利地捉弄到家政課的新任教師多少讓少女們感到遺憾,不過被性情溫和的教師嚴肅地出言管教某個層面而言也相當讓人享受;少女們在離開教室之前不減熱情地向家政教師揮起手臂,並毫不意外地被以笑容回應。

  就這樣,不久前還人聲瀰漫的教室終於只剩下燭台切一人。親切地目送所有學生離開的男人動身巡視起器具與桌面的使用狀況,打算在下一個班到來之前進行衛生與安全上的簡單維護。

  「……說起來,目前為止都沒遇到什麼異狀啊。長義君打聽到的情報大多都得在晚上進行偵察呢,某些場所以老師的身分接近也顯得奇怪。這樣看來只能等到晚上,或是得再勞煩長義君想辦法在日間進行了嗎。」

  事實上並不想讓已經很辛苦的後輩承受那麼重的負擔,燭台切不禁思索起自己該如何在有所限制的情況下幫助主導任務的青年。只是勉強自己去分擔不適合的工作不管對自己或對方而言都只會帶來更多困擾,無法在任務上涉足太多的燭台切最後還是只想到以美味的料理犒賞對方的這個方法。

  「畢竟我現在是長義的『爸爸』嘛,得讓他每天都有精力來上學才行……開玩笑的。」

  想起長義方才隱約透出焦急的語調,燭台切便忍不住彎起嘴角。事實上並不在意被青年用這種方式稱呼,不如說因為對象是山姥切長義,所以燭台切反而有種是自己佔了便宜的感覺。知曉青年肯定是因為在乎自己的感受所以才極力避免這個謊言在他面前被提起,燭台切因此直到最後都沒有戳破自己已經聽到的事實。

  不過、偷偷跟同伴分享應該不算太壞心吧……?

  已有預感自己沒辦法在遇到長船家的其他夥伴時壓下炫耀的衝動,燭台切邊暗自向青年道歉,邊愉快地在排除了山姥切長義的群組上敲打起訊息。
 
      ※

  結束下午第二門課後,迎來放學時間的少女們開始興奮地規劃起接下來的行程。吸貓與喝下午茶是他們已然確定的事項,在那之後少女們本還打算與新來的轉學生一同去逛街購物,不過長義考量到之後得跟同伴們合流進行軍議,便直接拒絕了少女們的邀請。

  「好吧……不過蝶子下次一定要一起來喔!這樣一定會更開心的!」

  「我知道了,下次有空的話我會參加的。」

  嘴上雖然真誠地允諾了之後的邀請,長義實際上根本不想在學校以外的地方再與少女們見面。額外赴約畢竟象徵著穿女裝進行任務的工時延長,而且還需要另外應付各種不可控的狀況,若非有那個必要,否則長義完全不考慮答應這種邀請。

  光是想到自己等等還有一個下午茶的時間要熬,長義就已經感到很痛苦了。

  「蝶子接下來要先去交入部申請書?那麼我們先去校門等你,小橘通常也會在那附近,你再過來找我們唷!」

  「我知道了,那麼晚點見。」

  「嗯嗯,晚點見!」

  幸好他還有這段短暫的獨處時間可以稍加喘息。

  沒有忘記自己之所以潛入校園的目的,打算逐步確認傳言內容的長義來到了劍道場,打算藉著社團參觀的理由初步探探情況。

  而他或許選對了目標。

  「打擾了,請問這個時間可以參觀嗎?」

  不用多做偵查就馬上從明顯有異的成員人數看出狀況,他禮貌的招呼語迴盪於偌大的空間,接著引來一名少女的回望。

  這個地方除了自己以外的,唯一一名少女。

  「參觀……?啊、啊……當然,歡迎?」

  沒有錯過對方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訝,更加確定這個社團正因為「某些因素」而受到學生們忌憚的長義走向少女,友善地揚起微笑。

  「那麼,可以先麻煩你帶我在這裡繞繞嗎?」

  「我知道了,那我們先從這邊開始吧。」

  一路逛過練習場、儲藏室與更衣間,自稱為劍道部社長的少女盡責地為長義進行導覽。設備相當完善的場地使人難以想像這個社團就只有這麼一位成員,何況社團的人數如果沒有達到一定的數量一般而言應該會被廢止才對;由諸多跡象推敲出部員的離開應該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情,長義單刀直入地向對方詢問。

  「抱歉,我想請問一下,其他的部員都去哪裡了?」

  以意願參加者的身分來說,這個問題相當合理,少女亦露出「事情果然如此」的苦笑,接著誠實地將事情托出。

  「果然,山姥切同學是因為不知道才來參觀的呢,否則一般來說應該不會想接近這裡才對……你有聽過學校最近很流行的七大傳說嗎?部員們會開始翹掉社團活動,跟七大傳說的內容有關喔。」

  「七大傳說嗎……我有聽說過。」

  並不意外異狀的原因與不久前耳聞的怪談有關,不如說就是為了確認傳言的真實性才來到這裡調查。畢竟經由口述而來的傳說內容肯定經過了加油添醋,客觀性與真實性都必須遭到質疑才是;是故為了釐清資訊的原始面貌,他必須與遭遇奇異事件的學生實際接觸才行。

  而眼前的少女顯然符合這個條件。

  「啊啊、原來已經有聽說了嗎,那解釋起來就簡單多了。七大傳說的前面幾條到底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是大禮堂有很多人的腳步聲,還有那裡傳來金屬碰撞聲的這兩點,我們劍道部的成員確實都看到了。」

  「你說、『看到』嗎?」

  「嗯、沒記錯的話是在上上星期四的晚上吧。那時候我們剛練習完,一如往常地逗留在更衣室聊天,結果突然聽到一大群腳步聲從禮堂的方向朝這裡靠近,伴隨著金屬相碰的聲音,一路闖進了劍道場。」

  「原來如此,所以才說是看到了啊……」

  「那個時候,雖然因為練習場的燈已經關掉了,所以其實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當天來練習的部員們、還有我,我們幾個人都確實看到奇怪的黑影用刀彼此攻擊的場景。那些人手上拿著的不是竹劍,而是真刀,每天揮著竹劍的我這一點還分得出來……」

  「所以部員們後來才都嚇得不敢來了嗎?」

  「……就是這樣。」

  若有所思地撫上下顎,長義暫且沉默下來分析情報。黑影們手上所拿的既然是真刀,結合溯行軍在此地出現的回報,應該能夠合理地推斷女高中生們所看見的就是他們的敵人沒錯──不過,這個推論的大前提在於,眼前的少女並沒有說謊。

  「總之,關於部員缺席的部分大致上就是這麼一回事。這件事確實還蠻可怕的,所以山姥切同學如果最後決定不入部的話也沒關係的。反正目前只是實質上沒有部員……只要我還、」

  「那麼、你為什麼還要來這裡?」

  畢竟,少女的行為違反邏輯。

  「你就不害怕嗎?在你看過『鬼』之後。」

  遭到質疑的少女隨即瞪大雙眼,驚訝地與他對上視線。對方明顯緊繃起來的姿態顯現出他的質問直指核心;少女在遭遇過這件事之後仍繼續出現在此地,背後肯定存在著某些隱情。

  是因為早就知曉「鬼」的本體為何所以不害怕,又或者根本與「鬼」是同一夥人?無論背後的真相是什麼,作好最壞打算的青年都已準備好應對接下來發生的情況。

  雖然,他更確信自己不需要實施任何激烈的手段就是了。

  「我當然,很害怕啊……可是、我好不容易才說服家人之後讓我考體育大學,想用社團的實績證明自己的實力,我不能、不能在這裡退縮啊……!」

  畢竟,少女圓瞪的雙眼其中並未蘊含敵意,身上也不存在溯行軍的氣息。

  「要是連最低限度的練習都沒辦法堅持下去的話,我還有什麼資格向家人談論夢想啊……?」

  激動的語氣與過度自我揭露的內容顯現出少女幾乎無法在兩邊的逼迫下喘息;因為已經在這樣的生活下緊繃到了極致,所以眼前的少女才會無法克制地向素不相識的自己發洩出來。現實的壓力與未知存在所帶來的恐懼,在別無選擇的狀況下,少女不得不屈服其一以換得部分的安適,而顯然地,少女為了自己的夢想選擇為光明的未來壓抑自己的恐懼。

  縱使這樣的選擇乍看之下難以理解,但在追求手段有所限制的狀態下,當事人常常不得不去忍受常人無法忍受的環境與待遇。

  對於閱覽過無數人生故事的刀劍男士而言,這樣的情況並不難理解。

  「哈……抱歉,我失態了。請不要顧慮我……既然參觀結束了就請離開吧。」

  「……我才該說抱歉,問了這麼逾矩的問題。時間確實差不多了,不介意的話,這個話題等我正式入部之後再聊吧。」

  「……咦?」

  「那麼,我先離開了。下次見,社長。」

  「……下、下次見?欸、等等,認真的嗎……!?」

  在簡單的試探過後初步判斷少女不具有威脅性,長義當即不再糾結地結束了劍道場的偵查。也許是出於彌補心態也說不定,他選擇加入了明明無須加入的劍道部;雖然背後還有繼續觀察狀況與維持鍛鍊的意圖,不過青年無法否認這樣的決定一部份是希望能夠令那位少女安心一些。

  對於努力追逐目標的存在,他多少沒辦法放任不管。

  這種雞婆也許是某人傳染給他的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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