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在電車上的鶴丸倚偎著鐵欄杆,將食指放到嘴邊,隔著口罩極輕地碰了一下熱度退去的指背。
他現在在前往醫院的路上,在受到各種突發事件的干擾後,終於繞回正途要去複診。在他重返車站這短短不到十分鐘的時間,推特上已經充滿他與獅子王見面的快訊,粉絲們暴動一般的過激發言惹得他菀爾。
他垂著眼簾,看著螢幕,決定當作全世界都在為他們應援。
只是在車上稍微刷了下這些訊息,轉眼間鶴丸就已經到了站,順著人流下了車。因為在過來的路上耽擱了不少時間,等鶴丸進到醫院報到時早已經過號了;無可奈何之下,他在候診區坐了許久才終於進到診間。
他進到診間時,連續工作好一段時間的女醫生臉上已經顯露出疲態,想來還存有各種謎團的花吐病這陣子肯定少不了讓這些醫生們頭疼。
儘管如此,醫生在看到他這位非典型患者走進來時,依然友善地向他笑了一下,示意他趕緊坐下。
「喜歡的人現在到底是追到了,還是還沒追到?」
與獅子王再度傳起玩笑性的緋聞,使得鶴丸現在也成為半個公眾人物,是以醫生會如此打趣他完全能夠理解。只是,當全世界都以為是開玩笑的配對,當事人卻意外認真的時候,他本人就忍不住對這種發言感到窘迫了;更別說現在問他狀況的是認真要幫他處理病情的醫生,他真不知道這個問題該認真回答,抑或是忽悠過去才對。
短暫地思考過後,鶴丸摘下口罩,有所保留地誠實以對。「今晚應該就會有答案了。」
這回答既出於誠實,又讓人會誤以為他是在指與真正對象的那段關係,將獅子王這個緋聞對象撇得一乾二淨。醫生見沒有八卦能聽,有點不滿地挑了一下眉以做抗議,接著才顧及自己好歹在工作,回歸專業形象,向他祝福道:「那就預祝你表白順利了。」
鶴丸鄭重地將對方的祝福收下,蒐集起來作為今晚表白的能量。
詢問完近況,醫生接著又細問了這陣子的症狀,替他微調了藥方。鶴丸照常一一回答,不多久便結束了這一次的複診。
但在臨走之時,醫生突然卻又將他叫住,向他告知醫院最近研究花吐病所得出的最新結果。
醫生這樣對他說:「雖然鶴丸先生可能已經多少意識到了也說不定;總之,我們醫院對病患追蹤對花吐病得出了一個粗略的推論……」
「……越不可得,病情越是惡化。」
這個推論,鶴丸在離開醫院,走往獅子王租屋處的路上輕聲重複了一次。
如果依照這個思路回想過去發作時的情況,也難怪他總在因獅子王心緒起伏時吐花了。不管是獅子王穿著自己襯衫時裸露出的肩頸、與獅子王共處一室更衣時可見而不可觸的上半身、與心上人同床共枕的安穩夜晚,或是半開玩笑要人暫住於自己家的希冀;對那時的自己來說全都不可得。
鶴丸摸著放在口袋之中,那個觸感陌生的鑰匙,心想,如果這次的邀請是他不小心會錯意的話,那麼獅子王對他來說就真的不可得吧。
不可得卻放不開,是以致命。
「還真是過分的病啊……」
他如此喟嘆著,心裡頭卻多少有種自己已經從這件事中解脫了的感覺。將所有心思放在等待夜晚來臨的鶴丸國永暫且管不了更之後的事情,只顧得上全心祈禱自己能在今夜得到一個好結果。
接下來的事情、要是真的被拒絕後的事情,都留給未來的自己來煩惱吧。現在的他,突然有一件事想要做。
「先買一束花,然後再去獅子王家吧。」
※
而相較於能夠悠閒度過剩餘時間的鶴丸,必須專注於課業與工作的獅子王顯然被自己滿檔的行程折磨得身心俱疲。
雖然只要全心投入於正事之中,時間就會在不知不覺之中流逝;但意識若抓到片刻空閒,讓他想起晚上即將說出口的事情,再細碎的時間也會變得難以忍耐。獅子王一旦稍微分心就會被焦燥的心情影響,難以將專注力重新拉回來,整個半天都好像身上長蟲一般心神不寧。
但再難耐的時光總會到頭,當夜色終於深深地降臨時,回家的時刻終於到來。散場的攝影棚在宣告收工後一片鬧哄哄的,忙著收拾器材、回復場地的工作人員穿梭在場地之中做最後的收尾,只有擔任模特兒的獅子王在拍攝結束的那一刻就等同於收工,此時正坐在一旁,靜靜地喝水休息。
「獅子,這次也辛苦你了。相信這一季的雜誌也會因為你的參與而大賣。」
他收了工後,就毫無顧忌地進入半放空狀態,用剩下的所有精力努力思考一百種不同的告白方法;但此時卻還是無可避免地被同樣也閒著沒事的攝影師搭話。獅子王被迫回過了神,習慣性地露出職業笑容。
「大叔也辛苦了!有您這麼會拍的攝影師,這期的雜誌會大賣是當然的。」
他一向善於逗長輩開心,沒兩句話就將攝影師弄得哈哈大笑。兩人相談甚歡,一直閒聊到工作人員們差不多收拾完成了,才各自披上大衣,拎起背包,準備就地解散。
「那麼,希望下次還有機會再為你拍照。」
「我也很期待能再跟您合作!」
客套的道別在分離之際慣例地從口中吐出。原以為這就將是今日工作的結尾,獅子王卻在將人送離之後,突然被停下腳步的對方開口喊住,收到了來自於對方好意的提醒:「這是大叔看你好相處才跟你說的,雖然沒有太影響到工作,不過你今天恍神的狀況有點頻繁喔。這個圈子的人們大家都有困擾,我也可以體諒會有狀態不好的時候,不過如果有什麼煩惱的話還是多跟你的經紀人討論吧,否則他也會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呢。」
沒想到兩人今天工作時並不完美的狀態都被看穿了,獅子王與木村都愣了一下,隨後才急急忙忙地對著攝影師的背影鞠了個躬。
「「好、好的,謝謝您的關心!」」
在夜裡吹了一會風的兩個年輕人,在被前輩提醒的後怕中裹著厚重的羽絨外套上了車。關上門就成為密閉空間的車內雖然透著悶味,但相較外頭的寒冷,還是讓人舒服不少。獅子王進到車內、放鬆下來之後,終究忍不住為這半天下來的折磨大嘆了一口氣。
「啊……今天的狀態果然還是不夠好,被攝影師發現了啊。可是,果然現在也還是好緊張。」
與他同樣為今晚的事心神不寧的木村先生,此刻也縮在駕駛座上瑟瑟發抖。
「別說了……我也好緊張。」
聽到木村這麼回覆,獅子王抬起頭來,邊搓著有些失溫的指尖,邊覺得有些好笑地勾著嘴角調侃:「是我要告白,你在緊張什麼?」
木村見獅子王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心情,痛心地轉過頭來,譴責道:「你怎麼懂!你只要擔心自己被拒絕就好了,我不管你告白成功還是失敗都承受不住的!」
說完這句讓人匪夷所思的話,他隨即又轉過身去,邊發動車子,邊碎念著:「成功了我家模特兒傳緋聞的機率就高了,而且對象還是男的,他多辛苦我也多辛苦啊……失敗了又怎麼行?我們獅子王這麼好一個人,我哪裡捨得他被別人拒絕糟蹋了……」
那些細碎而模糊的喃唸被獅子王一字不漏地聽進耳裡,惹得他不禁哈哈大笑。但笑完之後,戴上戀愛濾鏡的獅子王還是忍不住扶著駕駛座的椅背糾正:「不會是糟蹋的,對象是鶴丸的話,就算被拒絕了我也不覺得是糟蹋。」
沒料到竟然會在這種地方被反駁的木村哽了一下,但在思考了一會之後,不得不跟著認同。「的確……如果是鶴丸先生這樣的人的話,唉……我還是算蠻放心的。」
見木村先生點頭附和自己的話語,獅子王這才滿意地往後靠回椅背,然後,在心中默默補充道:
不僅不會糟蹋,那個溫柔的人說不定還會因為害怕讓自己難過,而為他的告白困擾不已。
但是,但是他就是喜歡他這樣溫柔的地方,並因自己至少能為他造成困擾而竊喜。
在這段對話之後,兩人就沒再開口了。在沉靜的深夜之中,車子順暢地駛到獅子王的公寓樓下,獅子王一如既往地從後座下了車,然後望向駕駛座。
駕駛座上,那位自他出道以來就一直伴在他身邊的經紀人,在他出聲之前就搶先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獅子王隨著距離縮短而越加緊張的心緒因此稍微平緩了一點,臉上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謝謝你,木村先生。」
他在樓下目送轎車駛遠,一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這麼做原本可能是為了再多拖一點時間逃避現狀,然而,身邊空無一人反而更讓獅子王不安,插在大衣口袋裡的手甚至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果然還是很害怕……
他拖著緩慢的步伐走上階梯。但在這段途中,原本滿溢在他胸口的緊張,卻逐漸地被眼前過於熟悉的情景驅散。他想起鶴丸凍紅了鼻尖與耳梢在夜風中忍受著寒冷,為了見他一面而在這裡漫無止盡地等待的場景,一時間顧不得繼續緊張,只重新感到了心動。
好喜歡他,喜歡到無法忍耐,喜歡到再害怕也想將這份心情說出口。
第一次,獅子王有著這麼急欲將一件事說出來的心情,這讓他忍不住加快了爬上階梯的腳步,幾乎用小跑的速度衝回到家門前。
當獅子王終於打開未鎖的門時,一陣花香混雜著極淡的食物香氣撲面而來。一直到那一刻,被各種情緒沖昏頭的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確實是餓了。
雖然此刻的他完全沒有心思去顧自己飢腸轆轆的肚子。
在迎著大門口的沙發上,依約等待著他的鶴丸枕著椅背睡著了,雖然睡得位置不算舒服,但他沉睡著的面容卻顯得放鬆而安詳。獅子王為此放輕了所有動作,此時此刻,空間內唯一的噪音是還重播著舊新聞的電視。
獅子王拿起遙控器將電視關了,順帶因此發現遙控器旁邊多了一束鮮嫩的花束。
被暫時插在水杯裡的花束相當美麗。潔白的花瓣群集,有如層層疊疊的蕾絲裙擺一樣,純潔而優雅。而只要稍微靠近,就能清楚嗅到花朵散發出的幽香,甘而甜,如同他以往在鶴丸身上聞到的一樣。
在這一刻,非常神奇地,獅子王平靜了下來。
他暫時不想去思考自己應該怎麼在這個狀況下,將他原本想傳達的心情傳遞給對方知道;他只想就這樣默默地守護對方的安眠,珍惜此刻平靜而安然的時光。
獅子王將身上的大衣脫了下來,極輕地蓋到鶴丸身上。也許是他這個舉動讓對方感到溫暖了些,鶴丸原本輕淺的呼吸漸漸地趨於綿長。
光是這樣小小的轉變就帶給獅子王莫大的滿足。但在凝視著對方的睡臉一陣子後,獅子王終究忍不下內心的那股衝動,將身體向前傾往對方的身軀,用指尖撥開鶴丸額前的碎髮,在沒有人傾聽的狀況下,自顧自地表露了自己的心意。
「之前我在鶴丸家的時候,你跟我約定過的吧?如果有喜歡的對象要告訴鶴丸你。」
他趁著對方失去意識、不能抵抗,狡猾地在鶴丸因病而失了血色的脣邊落下一吻。
「……我喜歡的人是你喔。」
獅子王曾經聽說過,花吐病的唯一解藥是兩情相悅的吻;只要患者被心上人以吻回應了心意,那些致命的病毒就會附在花瓣上,隨著心意的流露自體內清空。
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勇氣用這樣的方式確認鶴丸國永的回答。
做到這一步,他認為自己已經足夠狡猾。如果鶴丸心中的對象不是他,這個吻還是得留給那個對的人才行。
衝動過後,獅子王遲來地感到有些羞赧;但還不等他從鶴丸身上移開手,甚至動下一個念頭,原先閉著眼安詳睡著的男人就在此刻嗆咳了起來。鶴丸瞇著盈溢著水光的雙眸,痛苦而無助地抓住他的手,在他懷中難受地抽氣。
花香味更加濃郁了,一片又一片潔白的花瓣從鶴丸的嘴中跌落,落在他們兩人之間。慌亂之中,獅子王只能死死地抓著對方,徒勞無功地替他拍著背,並空落著一顆心。
為什麼……
「……我就不可以嗎?」
在失落的恍神之中,他聽到男人咳得沙啞的嗓音帶著鼻音這樣向他問道。
獅子王被嚇了一跳,他半點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講出他心裡正在想的話。
「為什麼總是在獅子王離我這麼近的時候變得越來越糟呢?獅子王對我來說……就真的有那麼不可得嗎?」
他看到鶴丸抬起頭時皺起的眉毛與雙眼乘載的水光,也感受到對方抓著自己時過分用力的力道,頓時好似懂了什麼,瞪大了眼睛。
「……我也喜歡你喔。」
下意識地,那一句話就這麼輕易地從他口中吐露,誰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而一時之間沒弄懂眼前情景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的他們,竟就這樣無聲地維持著互抓著對方的姿勢,對望了好一陣子。
良久之後,才好像終於明白對方所講的話帶有什麼涵義,過遲地臉紅了起來。
「等、等一下?欸……?可是剛才?」
居於下位的鶴丸國永緊緊地抓著獅子王的雙臂,視線卻不坦率地從對方的臉上逃開來,甚至隨後低下了頭,將神情古怪的臉龐藏到了獅子王的懷抱之中。而此刻的獅子王雖然好像知道了某個驚人的真相,但也完全沒理清楚情況,渾身顫抖地扶著鶴丸的身子,難以置信地回問。
「鶴丸才是什麼意思……?明明打從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就已經得花吐病了,喜歡的人怎麼可能是……?」
被獅子王這麼一問,鶴丸國永才勉強抬起頭來,讓對方看見他糾結在一塊的眉毛,以及還滿溢著水光的可憐雙眸:「我跟獅子王剛見面的時候只是感冒而已……並不是一開始就得了花吐病。我是對獅子王……之後……」
他後半段的解釋全都咕噥在一起,也虧得獅子王還剩最後一點思考能力,否則大概還是不會搞懂。而在花上這一段時間釐清情況之後,腦袋恢復清明、情緒也稍微平復的鶴丸才終於捨得揚起下巴,深深地注視正在他面前的獅子王。
他原先搭在獅子王兩臂的手緩慢地往下移動,在取得過獅子王的默許後,十指交扣成圓,將對方牢牢圈在自己懷裡。
「……我從最一開始就喜歡獅子王喔。」
獅子王就這樣坐進了他的懷中,在他還有些顫抖的雙臂之間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對方的告白。一直到此時此刻,總將這段感情視為單相思的獅子王,終於擁有自己與對方兩情相悅的實感,迎著鶴丸的目光回視了過去。
「……那麼,這次我可以吻你的嘴脣了嗎?」
他用目光描摹過鶴丸深邃而精緻的五官,那張從初見時就吸住他眼光的臉龐此時距離他不過咫尺,讓他乾渴的喉間不禁感到焦灼。而鶴丸在聽到他的問題後並未開口回答,僅是抬起了下巴、闔上雙眼,沉默地等待獅子王給予他那個遲來已久的吻。
一直以來,鶴丸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等待這一刻的呢?
低下頭時,獅子王忍不住分神猜測。
是痛苦著、無望著,卻又忍不住期待著嗎?
呼著熱氣的嘴脣碰在一塊,潮濕的氣息滋潤了被冷風吹得乾裂的脣紋。最初還有些僵硬的脣瓣經過幾秒的生疏後,被逐漸壓抑不住的衝動掌控,讓原本還稱得上溫和的親吻逐漸轉成失去理智的互相索取。
被堵在喉間的呻吟、纏吻之間細碎的喘氣聲,還有溫軟舌頭翻攪過口腔的水聲;不只有觸覺能深刻地感受到這陣親吻,就連耳間也都充斥了刺激與熱度。獅子王初次與人交往,哪裡體會過這麼火熱又令人興奮的親密接觸?連忙趕在全身都被灼上熱度前拉開距離,扶著鶴丸的肩膀粗粗喘了幾口氣。
他餘光之中似乎瞥見鶴丸眼底一閃而過的抗議,但此刻的他完全沒有那個臉皮再轉回去面對對方的臉,只得故作未見地低下頭來,拾起那些散落在他們之間的花瓣。
「……這是什麼花?」
鶴丸雖然尚未滿足,好歹也還知道要循序漸進。好不容易嚐到一口香的他,在又啄了一口對方的嘴脣後便收了手,心滿意足地笑著對獅子王說:「是白色的紫羅蘭。」
回答完花名之後,他又極輕地補充了一句:「……花語是我很喜歡你。」
一直以來,這些花瓣代替著話語將鶴丸國永的心意一次次地剖開,擺在獅子王的面前;只是不懂花語的獅子王從來不那麼浪漫,不曾將帶走鶴丸生命力的花瓣當作需要正視的訊息,因此一次次地錯失了對方的心意。
直到此刻,真正了解花瓣意涵的自己才明白,從未開口的鶴丸原來早已經無聲地、多次地向自己傾訴他的愛慕之意。
「……我也很喜歡你。」
那時的他們還不知道,那句花語其實只是紫羅蘭花代表的其中一個涵義。一直到白色花瓣停止掉落之後的某一天,打算將乾枯的枝條夾進書頁珍藏的他們,才無意間從花束之中發現一張小巧的卡片。
上面寫著:讓我們抓住追求幸福的機會吧。
《正文完》
---------
正文的部分已經完全釋出,之後還會再陸續更新兩篇番外!感謝所有看到這裡的你們!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