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子王在抓住鶴丸的手臂之前,幾乎已經放棄思考他此刻的行動會帶來多少騷動。
急忙衝出經紀公司時,他這副匆匆忙忙的模樣就招來不少視線,加上根本來不及易裝,獅子王可以說是跑了多遠,就把自己的行蹤暴露給多少人知道。
他這般脫序的行動,想必不多久就會被好事的路人上傳到網路上,引起熱議吧。可是當下的他真的沒時間也沒心思去管這些;獅子王光是想到與上宮在一起的鶴丸不知道會被做些什麼,就冷靜不下來也無法停下腳步,只想早一秒看到平安無事的鶴丸國永在他面前。
「你以為她能對我做什麼?」
一直到鶴丸笑著如此問他,並親暱地替他將凌亂的髮絲理到耳後時,獅子王才終於能將那些不理性的想法拋諸腦後,緩下吐息好好看看周圍的現實。
真糟。冷靜下來的他想。
我就這樣在人來人往的車站大廳把最近跟我鬧得沸沸揚揚的對象給拉住了,他剛才甚至還幫我整理了頭髮。
獅子王抓著鶴丸手臂的雙手因為緊張而滲滿了汗水,一方面是對鶴丸與上宮見面的事實感到餘悸猶存,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知道他此刻的行為會為自己與經紀公司帶來多大的麻煩。
即使如此,他卻全然沒有放手的打算,心底甚至為眼下的曝光竊喜。
畢竟,他很難有機會能再像現在這樣,在眾人的眼光之下正大光明地與喜歡的對象牽著手,好似在向全世界宣示這個人屬於他。
不過,他雖然並不排斥現下的情況,繼續讓鶴丸與自己暴露在公眾之下確實也不是長久之計。衝動行事未考慮過後果的獅子王抬起頭來,有些無辜又無措地眨了下眼睛,將收拾善後丟給了鶴丸國永:「……怎麼辦?」
獅子王已經可以從餘光中看見興奮的女高中生試圖上前與他們搭話,更能看見無數個路人停下腳步、舉起手機朝著他們的方向錄影。現在他們做什麼都肯定會被關注、被攬下詢問,想若無其事地從車站離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但被他一起被困在車站的鶴丸卻好像完全沒理解事態的嚴峻。後者甚至還有餘力勾出微笑,語帶調侃地反問他:「你過來之前難道完全沒有考慮過這件事嗎?」
獅子王略微惱怒地在心底想:我在過來之前想的全都是有關你的事。但這句話實在太過肉麻,他還真講不出口;況且說出口說不定還會嚇到對方,獅子王最後還是咬著牙忍下了。
他正尋思有沒有其他回答可以堵上對方那張不看氣氛開玩笑的嘴,鶴丸卻在他開口前反抓住他的手臂,將他往自己胸口的方向拉近了一些。
「不好意思,這樣我們會有點困擾的。」
隨著距離的縮短,那陣獅子王再熟悉不過的花香味濃烈了起來;那是非常甘甜而美好的氣味。只是不曉得是不是獅子王的錯覺,在比從前更加濃郁,甚至顯得稍微刺鼻的花香底下,鶴丸身上似乎還透著另一股清淡的,只有在極近的距離底下才聞得到的,幽然穩重的檀香。
一股直覺告訴獅子王,這才是原屬於鶴丸國永的氣味。
「我跟獅子好不容易才約出時間出來見個面,希望大家給個方便,讓我們能開心地約個會。」
獅子王在他的庇護之中,透過鶴丸胸口的震動聽他臨時編造著謊言,恍恍惚惚覺得再也沒有其他時候能比此刻更讓自己覺得夢幻了。明明自己與對方初見時他也受到了鶴丸的庇護,但那時的他並未想到自己後來會戀慕對方,因此對方身上的溫度、此刻裝作親密實則拘謹搭在他肩頭的手、還有呼吸與說話時胸口的起伏,對那時的自己都尚不存在珍貴的意義。
獅子王確實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喜歡上得了花吐病,已經將所有的溫柔暗自寄予某個人的鶴丸國永。
對方已有心上人這件事,即使獅子王早在最初就知曉,卻仍會為這個事實感到不甘與難受。此刻,他就因為自己無法理所當然地將對方佔為己有,而感到了滿腹的委屈;然而忙著應付人群、脫離包圍的鶴丸全然沒注意到他的異狀,他將所有精力耗費在將人順利帶出車站,同時連絡木村先生過來接送他們,期間根本沒時間低下頭來看獅子王一眼。
一直到他們離開車站,轉進附近的一條小巷子,鶴丸才注意到獅子王全程緊抓著自己的手,還有微微泛紅的眼尾。
「獅子王?怎麼了?」
對方這副像被誰給欺負的神情讓鶴丸忍不住認為,他方才亂扯的理由是不是帶給了對方困擾,才會使得獅子王露出這樣的表情。而一旦想到自己只是為了解圍而假裝兩人關係親密,獅子王就排斥成這個樣子,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用來支撐他表露心意的勇氣,就禁不住在一夕之間崩毀,使他變回仍想縮回蛋殼的雛鳥。
「……我有話想跟你說。」
但他知道自己不可以再回到蛋殼裡了。
聽著獅子王用嚴肅的口吻向他宣言,鶴丸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覆上獅子王仍抓著他手臂的手,垂下眼簾。
「我也有話想跟你說。」
擁擠而昏暗的小巷子隔絕了大路上的喧囂,耳邊能聽到的只有自己微微顫抖的呼吸聲,還有一句單薄而乾啞的宣言。宛如再也不用理會其他阻礙他吐露心意的因素了,在此時此刻,在只有他們兩人的這個地方,他需要顧慮的就只有如何將那句話完整地說出口。
喜歡你、戀慕你、想跟你在一起、想獨佔你。
沒有一百種方法,也至少有十種不同的句子能將他的心意表達出去。那些紛亂的心緒在他劇烈起伏的胸口湧動,急欲從他口中滿溢出來;可是一直到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他卻還是沒有說出半個字。
沉靜被吵鬧的來電鈴聲打破,那完美無缺的時機從尚未準備好的人手中溜走。
有些氣急敗壞,卻又同時鬆了一口氣的鶴丸國永眨了下眼睛,乾脆地轉換了話題。
「……看來木村先生到了。這裡本來就也不適合講話,有什麼想說的我們還是下次見面再講吧。」
他為了掩蓋臉上藏不住的慌亂而側過身去,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準備接起電話;跟著沉默至今的獅子王卻在這時候抓住了他的手腕,語帶氣憤地向他說:「別接!」
那聲喝斥致使鶴丸生生停下準備按壓螢幕的手指,指尖隔著薄薄的一層空氣微不可察地顫抖。他手上那隻未被理會的手機在狹窄的小巷反覆高唱著同樣的曲子,一次又一次嘗試為他們打破沉默。
然而,直到最後,他們之間卻依然誰都沒再開口。
「獅子王?鶴丸先生?你們怎麼了,怎麼不接我打來的電話?」
循聲而來的第三者打破了狹窄巷弄彷彿與世隔絕的假象。獅子王咬著牙放開了手,越想越是後悔,幾乎想給自己一巴掌,責問方才的自己為何如此膽小;但事已至此,後悔也無用,獅子王轉而採取補救方案,從口袋裡摸出自家鑰匙,強塞進鶴丸手裡。
「我,有件事今天一定要跟你說,但是我接下來還得去學校,晚上也還有工作,所以請鶴丸在我家裡等我。」
打從出現就沒搞清楚狀況的木村,被獅子王激動著宣告的樣子弄得一頭霧水,被強迫拿著鑰匙的鶴丸也微微露出詫異的表情。但話既已出,獅子王也沒有回頭的打算了,他紅著臉,提著一口氣,專注而堅定地凝視著眼前之人,一直到對方露出微笑,輕輕對他點了下頭,這才緩緩地將胸口那口氣呼了出來。
「知道了,我會等你的。獅子王可不要讓我等太久了。」
鶴丸笑著應允他的眼神過於寵溺,讓獅子王忍不住起了色心賊膽,低下頭飛快地在對方的指背上擦過一吻。可惜這膽子來得快、去得也快;這一吻過後,獅子王全然沒有勇氣抬頭去看對方是什麼反應,便逃避現實地匆匆扭頭而去,順帶拉著石化在原地的木村先生離開。
而一直到那兩人快步離去,同樣因為那一吻愣在原地的鶴丸國永才終於過遲地脹紅了臉,有些無措地發出了疑惑的單音。
「……欸?等等……」
指背上還殘留著獅子王嘴脣擦過的觸感。那柔軟的事物分明沒什麼溫度,卻把他的手灼得好似被火燒過一樣。
一個大膽猜測頓時無法克制地浮現在鶴丸的腦海。
「我跟獅子王,難道?互相喜歡……?」
※
而在此時此刻,那個僅憑一時衝動就涉嫌性騷擾的模特兒正後悔地抿著嘴脣。
那一吻太輕了。
他深刻地反省著。
既然都要吃人豆腐,還不如吻得重一點,好歹讓他記久一點鶴丸的皮膚吻起來是什麼感覺;否則,他現在能回想起來的就只有對方指尖慣常的冰涼,還有自己當時緊張到快要炸開的心緒而已。
……好想再重來一次。
一想到未來可能沒有這麼好的機會能再做這種事,獅子王就鬱悶得不行,忍不住收緊了手上的力道。他全然忘了自己還扯著木村先生的手,毫無自覺地將人抓得手腕發疼。
「獅子……獅子!獅子王!」
直到被倒楣的木村連喊了好幾次名字,沉浸在後悔之中的獅子王才過遲地反應過來,放開手,有點沒誠意地說:「噢……抱歉。」
聽到這麼沒感情的道歉,木村簡直快氣炸了。想到自己休息到一半就突然得追著自家模特兒跑出來,追丟之後再因為一通沒有人接聽的電話轉來轉去,好不容易找到人之後還貌似看到了很不得了的情景,木村就覺得自己真的快被獅子王搞瘋了。說真的他不在乎為獅子王收拾爛攤子,這畢竟是他的工作,他這陣子也收拾得頗為習慣了;但對方就不能多跟他解釋一點情況,讓他別總是邊收拾邊一頭霧水嗎?
這陣子的氣憤與壓力無法繼續憋在心頭,木村忍不住向獅子王吼出聲。
「就只會道歉!你就不跟我解釋一下這是什麼狀況嗎?」
被一向好脾氣的經紀人這麼一吼,獅子王就算還未從方才那一吻收回心來,也知道不能再繼續敷衍下去,必須好好向他的經紀人解釋情況。他暫且將思緒從鶴丸身上拉回,示意木村上車,確定兩人來到比較方便說話的空間後,才單刀直入地開口:
「……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喜歡他。」
坐上駕駛座,正繫著安全帶的木村先生手一抖,差點就被滑開的安全帶打到手臂。饒是他在看到那一幕之後已經有心理準備,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扭過頭來,有些失控地問:「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可惜的是,花了一段時間釐清自己心緒的獅子王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托著臉頰,平靜且看似稀鬆平常地回答:「嗯,當然。」
隨後,好似怕自己說的事不夠衝擊、不夠詳細、木村先生不會滿意一般,又補了一句:「而且就像你聽到的那樣,我打算今天晚上就跟他告白。」
木村先生整個人蜷曲在駕駛座上,攀著椅背,已然放棄將安全帶卡進卡榫裡。
他近期被獅子王各種緋聞搞得身心疲憊,此刻聽到他家模特兒這次打算搞一齣真的,著實是備感胃痛,不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什麼反應才能傳達出他的千百個不同意。而因為他一個大男人縮著身體、苦苦抓著椅背的姿態實在太過可憐,獅子王就算看出對方並不支持自己的決定,也還是忍不住起了憐憫之心,緩下聲來試圖安慰:
「你不要這麼激動嘛……又不是我告白了人家就會答應。鶴丸的花吐病打從我認識他的時候就有了,感覺早就有喜歡的人了……而且就算真的成功好了,我也沒打算公開啊!這樣還不行的話,大不了我過一陣子找個別的藉口退出演藝圈嘛,不會給你額外找麻煩啦。」
獅子王的安慰前面聽起來還是人話,但越聽到後面,木村越感覺不到自己正在被安慰。他家當紅的模特兒知道自己現在在跟他說什麼嗎?他竟然說他要為愛辭職不幹了!這話如果傳到他的上司耳裡,木村還不被叫去辦公室受人關愛一番。
感受到他這位炙手可熱的模特兒對這件事的嚴重性完全不了解,木村覺得自己連頭都痛了起來。他靠著椅背想了很久到底要怎麼與對方溝通,最後卻還是因為過於了解獅子王的個性,放棄了種種方案,只咬著牙迸出一句:「……不准告白。」
而在他意料之中地,獅子王半點也不打算妥協地勾起嘴角對他笑了一下。
「我決定要做就是要做。」
果然。早知道會是這個結果的木村先生木著臉轉回過身,決定放棄溝通。
他終於順利將安全帶繫上,左手搖動棍波,接著發動引擎。這一系列的動作木村早已再熟悉不過,乘載著兩人的車子隨即輕輕地震動了起來,發出隆隆的聲響。
在這途中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一向感情融洽的他們除非因為疲憊,否則鮮少會這樣一語不發。獅子王看著這個陪伴著他走過各種或艱困或愉快的時日,總是一肩扛起各種事務的背影,最後還是軟下了心,傾身靠到椅背上,極輕地開口了。
「對不起……總是給你帶來麻煩。」
總是動作迅速、做事不拖泥帶水的經紀人,遲遲未踩下油門,看來是有聽到他說的話。獅子王原本擔心自己這句道歉又不會被接受,有些緊張,此時見他至少沒有排斥,心中大石稍微放了下來。
「木村先生也知道鶴丸花吐病的事……我的職業我的未來什麼的那都還有其他選擇,也還有時間去後悔或是挽救,可是他、他是真的快沒時間了……」
想到鶴丸再這樣下去,也許不用多久就將不存於人世,獅子王喉嚨忍不住收緊,迫使他頓了一下,才有辦法繼續說道。
「我喜歡他……我不要他就這樣死掉……要是我去做點什麼真的就能改變什麼的話,那麼他值得我去這麼做。」
「木村先生,拜託了……」
他輕聲的請託幾乎融在車子發動的噪音之中,讓他不禁猜測,是不是自己這番話對方根本就聽不分明,這才遲遲得不到回音。
如果是因為這樣,那麼下一次,他會用更大音量再一次向對方請求;直到對方被他說動,同意讓他這麼做為止。
再不然,至少也要透過一次又一次的請託,傳達這份堅定的意志讓對方知道。
「木村先生……!」
獅子王抓著椅背,大喊出對方的名字;但就在這個同時,停滯不前的車子突然駛離停車格,將他甩回後座椅背上,順著大路奔馳而去。
「……我不管了啦!隨你喜歡好了!」
踩下油門的木村經紀人,像在同時放棄了心中最後的糾結,在密閉的車體之中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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