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PARO,警察大般若與長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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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死了呢。」
收回探向女人鼻尖的手指,大般若長光平靜地得出結論。
「看也知道吧。」
鮮黃色的證物牌闖入眼簾,為桌上散落的粉末編列專屬的號碼。與他搭檔出勤的山姥切長義往他手裡塞了一疊證物牌,冷淡無比地回應。
「都已經僵成那樣了。」
一一將現場的物品編上編號,接著從不同的角度拍攝數張照片。完整地留下現場的影像之後,他們才將證物小心翼翼地收到夾鏈袋中,開始清理現場。
那具女屍也由法醫負責帶離,一般來說,幾天到一周後確切的死因就能透過報告來到他們的手上。
不過,其實光是檢視案發現場,女人的死因就已昭然若揭。
「我果然不能理解這些人的想法呢,為了追求一時的愉悅而喪失生命……真是愚蠢。」
細白的粉末落入夾鏈袋,屬於違禁品的粉末絕對不能殘留在外,山姥切長義為此反覆清理著桌面,直到確定沒有疏漏才拿著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起身。
「你在大學不是學過嗎?物質濫用防治。」
「我以為這應該更偏向心理學的範圍?雖然課堂上並不是沒有提過。」
「心理學啊……那麼就是犯罪心理學的範圍嗎。不過學過歸學過,這種事的確很難理解呢,雖然我覺得不能理解也是好事。」
並肩走向警車,將證物一一放置完畢後,任務終於暫時告一段落。
「畢竟,理解就代表更往那個領域接近,一不小心跟著陷落的話那可不妙。」
「我可不會笨到跟這些人一樣,為了吸毒連命都賠進去。」
「哈哈哈,的確是很不划算。」
在引擎發動前,大般若長光將視線再度投往那間破舊的建物,在警察離去、封鎖線撤下之後,為生活所迫的人們不得不無視今早發生的大事,裝作若無其事地重新工作起來。
以肉體換取金錢、再以金錢換取有毒的歡愉,他們都知曉這裡的人如何度日。
不過,這樣的日常也是時候該被破壞了。
因為有人用命證明這是毒藥一般的生存方式。
※
在分析完現場、拿到女子的死亡證明之後,不算複雜的案件很快就結了案,正式告一段落。但在幾天過後,他們果不其然被上級指派負責抓出該區的毒梟,斬斷毒品的源頭。
這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
即便得知藥頭的身分,若沒有證據也無法將其抓捕;一般而言,在偵查這類案件時會使用釣魚的方式將藥頭釣出,亦即警察假扮成吸毒者與對方接觸,再以現行犯的方式將其逮捕。
道理雖然簡單,實際做起來卻有許多困難。一向小心行事的毒梟通常並不輕易與陌生人接觸,都是透過熟識者的介紹做生意;如何打進對方的同溫層將是大般若與山姥切必須思考的第一層問題。
「直接光顧他們的營業場所成為熟客大概是最直接的做法吧?雖然困難度與曝光的風險也相對地更高就是了。」
「直接潛入的話破獲其他犯罪的機會也比較高,我倒是不反對。」
「你還真是勤勞呢,山姥切。」
「既然打算付出較多的心力,收穫不豐盛一點那也說不過去吧?」
輕笑出聲,對方這種對工作充滿熱忱與自信的模樣對大般若而言相當有魅力。這與其說是新人的熱情,不如說是山姥切長義本身的原則與懷有的特質;對方是為了理想即便碰壁也會咬著牙堅持下去的那種類型,這副身姿在大般若眼裡相當美麗。
「那麼、由我潛入吧。」
令人不禁想保護他的那份純粹。
出言主動攔下麻煩事,這番舉動果不其然令山姥切感到訝異。收緊五指,他略不同意地提出異議。
「等等,討論出策略之後再決定人選也不遲……」
「比起策略,潛入之後能不能臨機應變更加重要。再說這也不是不間斷的行動,每次結束都有時間調整作法吧?」
「你這是指我的應變能力不足嗎?」
「這個嘛……我覺得第一天入職就得罪同事的人的確說不上有彈性。」
「……」
「而且,你也確實還沒有經驗不是嗎?這麼急著就要進入現場也太過危險了。」
抿緊嘴脣,明白對方所言屬實,山姥切長義最後還是沉默地同意對方的自薦。
論能力,大般若長光絕對不下於自己;論經驗,由已是老鳥的對方來執行也確實較為穩妥。
他只是──
「安全措施,一般來說都是怎麼做的?」
「保持聯絡跟監聽是當然的,不過太顯眼的武器的話就不太可能了,畢竟是需要讓人放下戒心的行動。」
「也就是得靠外援的意思嗎。」
「正是如此……話說回來,山姥切,你這是在擔心我嗎?」
立刻皺緊眉頭甩上一記眼刀,聽見大般若脫離正題的言論,山姥切長義不悅且冷淡地否認。
「我以為我們現在討論的只是不可省略的必備程序。」
眼前的對方無奈地舒開眉眼,以惋惜的音調抱怨「真是一點都不可愛」,這聲埋怨山姥切當作沒聽到地忽略了。
但他心底其實明白得很。
自己儘管並不期待被大般若長光誇讚可愛,在聽見對方打算獨自潛入之時,其實的確湧現了擔憂的情感。
他並不希望這位優秀且照顧自己的前輩出任何差錯,為此,這次作為後援的自己將不遺餘力地做任何能做的事。
※
為了避免暴露身分,他們倆人在潛入行動開始之後幾乎分開行動,就怕無謂的接觸會讓人順藤摸瓜查出真身。
每次的行動通常都依循著一樣的流程:由山姥切先一步到附近待命,喬裝過後的大般若則會搭電車來到那間以小酒館掩人耳目的娼館,以工作遭遇挫折的上班族──山田永光的身分與店內的小姐接觸。
藉由上門消費建立關係,再透過小姐的介紹接觸藥頭。這家娼館以這樣的模式營業,性交易與毒品交易兩種產業相互依存,在這裡紮下腐敗的根基。
那是山姥切長義至今沒有碰觸過的世界。
按緊耳機,颯爽的男聲與柔媚的女聲灌入耳道。在經過約莫一個月的潛入之後,大般若已經與該店的小姐相當熟識,差不多能進到更深層的區域,從對方口中聽見無法輕易告人的情報。
這同時也意味著,對方即將進入更容易染黑身軀的領域,遊走於邊界,承受更高的風險。
山姥切一刻也不敢鬆懈地注意對方對方周遭的動靜,就怕片刻的失神會錯過支援的最佳時機;但事實上,傳入山姥切耳底的從頭到尾都只有大般若與女人互相調情的話語。
「今天要做點什麼嗎?難得都上來房間了?」
「可以的話,幫我揉揉痠痛的肩膀如何?」
「呵呵,沒問題啊。只要求這麼簡單的事情,您也真是奇怪的男人。」
「與妳這樣的美人待在一起不管做什麼都是享受,一進門就急著做什麼,我可不是這種粗鄙的男人。」
「都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了還繼續上門,虧您還說得出這種話呢。」
「我會繼續上門不都是因為有妳在這裡嗎?」
「呵呵呵,山田先生的嘴巴真是甜呢。」
即便知道這都是為了建立關係不得不出口的言論,在大般若過於自然的演技之下,山姥切還是不禁有自己正在竊聽對方私生活的錯覺。那些情話被對方刻意放柔的嗓音潤飾得更加濃情蜜意,再搭配上那張英俊的臉龐,總能馬上將小姐逗得咯咯笑,輕易地放下戒心。
一切都非常順利,除了山姥切長義的心情以外。
每次都在莫名煩悶的心情之下結束竊聽,被迫聽了半個晚上的甜膩對話,當大般若終於從娼館離去之時,他真情實意地鬆了一口氣。
不過這還沒完,潛入行動結束後,他還得拜訪大般若的住所,與他進行例行的情報交換。
事實上難以在聽完這些話語之後自然地面對對方,比起尷尬與羞赧,更令山姥切長義想不通的是堵在胸口的不快。這股反感大約來自被迫接觸那類場所的排斥,然而既然是工作,那麼也不能有什麼怨言。
只是,他還是會忍不住將怨氣洩憤於大般若長光。
「你身上一股脂粉臭。」
在對方家門口等到從車站回來的對方,進到屋內之後,嗅到濃厚脂粉味的山姥切不悅地嫌棄,令大般若無奈地跟著聞了聞身上的衣物。
「有這麼難聞嗎……話說回來竟然說女性的氣味是脂粉臭,你這樣會沒有女人緣的哦,山姥切。」
「我的感情狀況不勞您費心。」
「竟然還特別用了敬語……!真是難接近……」
雖然並未附和他的話語,在聽見他這麼反饋之後,大般若還是先入房換了套衣服,就怕這位挑剔的後輩被他身上的氣味干擾思緒。原先高綁在後腦的馬尾在返家後也順帶被解開,重新繫在舒適的高度後任其散於肩頭。
「久等了,你要不要喝點什麼?」
「不了,趕快把該做的事結束,我想快點回去。」
「……這樣嗎,那麼我就準備白開水好了。」
短暫到難以察覺的沉默在對應間乍現,不過隨即就被大般若自然地掩去。準備好潤喉的茶水放置於桌上,兩人隨即以今天的行動為主題做了簡短的討論,並很快地得出結論告一段落。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到這時候,方才都還語調平穩的男人才緊急拉高了話音。
「等等、山姥切。」
攔住舉止倉促的後輩,在談話間仔細地觀察過對方的神態之後,他能肯定山姥切有什麼事情放在心底並未說出口。
「……你還好嗎?」
對方甚至反應過激地甩開他扣上臂膀的手掌,這明顯抗拒與他共處一室的模樣頓時令大般若感到愣怔。
一瞬間透露驚惶的雙目與自己相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自己的失禮,山姥切僵硬地吐出道歉:「抱歉、我只是……有點累了。」
「不要緊,那樣的話就快點回去休息吧。」
「……失禮了。」
在略帶尷尬的氣氛之下分別,大般若暫且想不透對方態度轉變的原因為何。
此時,只有山姥切本人明白,他的失常來自於結束竊聽後依然迴盪於耳邊的溫柔低語。每當大般若的嗓音響起,那些深刻映在腦海的聽覺記憶就再度甦醒,反覆提醒他男人面對情人時的樣貌。
大般若的那些話語,朝著別人說對他而言是折磨。
但若在對方看著自己的時候回響起,則能引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麻癢感受,令他從腳底到腦後都一陣酥麻。
他心底的反感,恐怕不只來自於對那種生活方式的排斥而已。
還有一些更私人的,他如今才覺察的因素。
※
那份情感,稍微令山姥切感到意外地、輕易地就被他自己接受了。
在覺察的瞬間雖然感到慌亂與驚詫,返家獨自反芻過後卻很快地就冷靜下來,腦海裡甚至浮現「如果是那個人的話也不是不能理解」,這種他絕對無法對本人說出口的想法。
但就如他的潛意識所言,即便屏除情感成分,理智上,他亦欣賞大般若長光。
工作上的能力、待人處世的態度、人格的本質,與最為膚淺的外貌條件,對方的這些部分都令他佩服或是認可。早在意識到這份情感之前,對方之於自己就是相當亮眼的存在,如今再更進一步地踏入他的內心深處,似乎也並不讓人感到意外。
只不過,目前還不是揭露心意的時機就是了。
「山姥切。」
在男人的輕喚之下抬起眼簾,與那雙深沉的紅眸視線交會的瞬間,山姥切長義短暫地失神。
「雖然這可能是我的錯覺,不過、你最近的態度似乎比以前還要疏遠……」
「難道我做了什麼不小心冒犯到你了嗎?」
一如既往的任務討論環節,在意識到自己對眼前之人抱持的情感之後,在這間房子裡與對方共處一室便變得艱難起來。控制紛亂的思緒並且佯裝平靜地與對方討論公事,這樣的掩飾令山姥切感到精神疲乏,為了縮短這樣的消耗,他與對方的接觸相較過去更加公事化。
這樣的變化雖然並不明顯,但果然還是被敏銳的大般若察覺。
看見對方眉間的溝壑,山姥切長義忍不住勾起嘴角。一反這陣子冷淡無情的語氣,他輕鬆地挑起話音,瞇起愉快的雙眼回望向對方。
「不,沒什麼。這不是現在該說的事。」
大般若長光亦在意著自己。
上次的關心也許還源自於工作的考量,然而,這次的問句就純粹出於大般若長光個人的擔憂。對於自己的疏遠對方亦會感到焦急,並為此作出行動試圖挽回;察覺自己對大般若而言並非無足輕重的對象,山姥切不禁感到愉悅。
「如果你真的這麼在意的話,任務結束之後我可以告訴你;不過現在的話並不適合。」
瞥見山姥切久違的笑顏,並與其進行輕鬆的對話,從此明白對方並未說謊的大般若略鬆了一口氣,同意按照山姥切的步調進行。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我就耐下性子等到任務結束吧。哎呀、不過難道是我在執行中說了什麼荒謬的話嗎……希望不要是太丟臉的事。」
「誰知道呢,或許就是這樣也說不定吧。」
現在還不是揭露心意的時機。
他的這份情感屬於私領域,在公領域上,他們畢竟還得頻繁地接觸、共同進行任務;山姥切長義無法允許自己的私情影響到工作,是以,他還並不打算向大般若坦承心情。
但在卸下結束潛入行動之後,解除暫時搭檔關係的他們將恢復自由。
屆時,想更靠近或是往後拉開距離,他們都將有所選擇。
※
時日推移,在大般若穩妥地接觸之下,陷阱一步一步成形,獵物入套的日子終於來臨。
收網行動同樣由山姥切先一步出發到目的地待機;與平常稍有不同的地方在於,警察署這次除了主責的他與大般若以外,還加派了一些人手防堵出入口,以排除目標脫逃的可能性。
不過,即便盡力防堵漏洞也無法排除所有的疏漏。毒販為了逃離追捕而自窗戶一躍而下的事件偶有所聞,許多緊急情況實在難以常理預測,屆時還是得臨機應變。
戴上耳機,最後一次聆聽大般若與酒店小姐的對話。在認清自己的情感之後,曾感受到的煩躁反倒神奇地平靜下來。
如今回想,過去所感受到的那些不安定或許來自未知。搞不清楚大般若對自己而言的定位為何、辨不明白胸口之所以鬱悶的原因;比起被傾慕之人的一舉一動牽動心情,山姥切長義的情況更像是因無法辨明情況而感到不適。
而一旦明白,聰穎的他便能明瞭自己的期望並由此選擇行動,那些不安定自然消弭。
「啊、來了呢。稍微在這裡坐一下吧,永光(nagamitsu)。」
「嗯,麻煩妳了。」
事到如今,他就算聽見女性直呼大般若的名也不因此感到動搖。對方畢竟是連大般若真身都不知曉的受騙者,他又有何嫉妒的理由呢?
屏除私情全心投入於任務,在女聲的預警之下,不過多久,一道陌生的男音傳入耳道。
「你就是山田先生?」
顯然對方就是他們這次所找的目標。
男聲以稍嫌無禮的語調開啟對話,並不友善的態度令山姥切頓感不妙。原以為藉由熟人介紹接觸是穩妥的作法,未料男人聽起來同樣警戒。
不過,在什麼都還沒發生之前還是只能靜觀其變;況且他相信以大般若的敏銳與應對能力,不至於會沒注意到只聽聲音都能覺察的警訊。
「是的、初次見面。前陣子我從她口中聽說您的事情,據說您有在賣……」
並不等大般若將話說完,男人粗魯地截斷他的話語:「所以你用過了嗎?」
「不、這倒還沒。」
察覺到氣氛的確不太對勁,在大般若給出否定答案的同時,山姥切朝無線電低語:「注意情況,目標恐怕不用多久就要離開了。」
而事情的發展確實正如他所預期。和平的對話不過才剛展開,令人無措的轉折隨即到來。
「臭婊子!妳難道不知道我這裡的規則?敢給我介紹不符規定的對象過來!今天的這筆交易我不做!」
瓷器碎裂的聲音伴隨著男人的怒吼迸落,女性的尖叫緊隨在後,除此之外,山姥切還能聽見物品位移的碰撞聲。
情況比他們所預想的還要不平靜。
推開車門,再次叮嚀固守出入口的同仁繃緊神經,山姥切同時加快前往現場的步伐。
行動看來會提前開始,肢體衝突大概也在所難免。終於迎來揭開真身的時刻,事到如今,自己也沒有理由再躲藏於安全的車體之中,讓大般若一個人承受風險。
他並不是只能躲在對方庇護之下的弱者,山姥切想證明,即便資歷比不上對方,自己也依舊是能與大般若並肩的存在。
踏入一樓的酒館店門,朝櫃檯人員展示出搜索票的同時,他聽見無從留住藥頭腳步的大般若乾脆地揭開面具,似乎將男人壓制於地面的聲音。
一股不悅頓時衝上他的腦門。
「已經看清楚的話就別找藉口阻攔我的腳步。難不成這是心虛、還是妳想揹上一條妨害公務罪?」
大般若的舉動既能解釋為穩妥,也能解讀為對自己不夠信任。
穩妥在於,當場將人壓制能夠避免後方支援追捕失敗的可能;但這同時也是罔顧自身風險,並讓山姥切的佈置無從發揮的舉動。
對方分明知道自己並不甘於受到庇護。
將試圖攔阻自己步伐的店員推開,逕自踏上階梯的山姥切聽見男人的怒吼再次於耳邊炸開。
「傻在那裡幹什麼……!不想被抓的話就快點幫忙把這傢伙給弄開!」
再來,緊接在女性的喊聲之後,他聽見大般若試圖隱忍、卻還是從脣間洩露出來的悶哼。
來不及將猜測轉化為文字,在朦朧得知發生了什麼的當下,山姥切長義就已經背脊發涼。
他沒來得及避免,仍讓血色於男人銀白的髮間暈開。
※
踏上二樓的瞬間,身材單薄的男性正踉蹌地奔來,正好與他碰得正著,重新遭人壓制在地。
不同於沒有防身武器與手銬的大般若,熱兵器傍身的山姥切將目標壓牢過後,便絲毫不給轉圜餘地地掏出配槍,將冰冷的槍管抵於仍在掙扎的男人背後。
「勸你最好安分一點,我跟剛剛那一位不同,可沒有多少耐性給你耗。」
生命遭到威脅,男人果然不敢輕舉妄動。山姥切用無線電連絡其他夥伴過來接手,直至對方被確實上銬帶走,才終於有餘裕抬起頭來,看向將另一位嫌犯押在牆邊的大般若長光。
「山姥切,不愧是你、做得很好。」
一隻手固定著酒店小姐的雙臂,另一隻手則壓制著方才被攻擊的頭部。明顯被鈍器攻擊過的部位滲出血跡,沿著頭部的曲線向下蜿蜒。
那些斥責的話語,一瞬間都被對方用這副模樣所做出的慰勞堵了回去。
「後面就麻煩你了……」
任由後來的同仁接手手中的嫌犯,頭部遭到重擊的大般若即便不願露出脆弱的樣態讓人擔心,鬆懈下心神之後仍然抵抗不住陣陣襲來的暈眩,伸手攬住山姥切的脖頸,將重量壓了上去。
那一瞬間所疊上來的體溫、大般若所展露的姿態,令山姥切長義五味雜陳。
他既慶幸對方在最後選擇了自己,又惱怒於自己直到所有事情都謝了幕,才終於成為令大般若依靠的對象。
不過,這些指向自己的不滿短時間內都無關緊要。
那一刻,充斥於山姥切內心的,果然還是這個人能夠平安無事的祈願。
※
主責行動的自己甚至沒能陪大般若長光去一趟醫院。
逮到犯人距離案件結束還只來到途中,後續的蒐證、筆錄與書寫調查報告等等事務並不比前面的行動還要輕鬆。正是因為大般若此時需要休養,山姥切才更不能落下這些工作,必須連同對方的份一起擔起。
所幸,大般若的傷勢也並不嚴重。女性臨時被教唆的暴行因為決意不夠而沒能下狠手,加上大般若稍有閃避,因此最後只造成輕微腦震盪與皮肉傷。
只是他還是想去探望一眼。
將桌面上的文件分類並收拾整齊,山姥切搭車前往醫院。
經過簡單的程序後進入病房,推開房門後,落入山姥切眼底的是已經恢復精神,坐在床上隨意翻閱著雜誌的大般若。
「哦呀,山姥切?」
「身體還好嗎?」
對方因他突來的探訪而稍稍露出了訝異的神情。
「嗯,沒有大礙,讓你一個人負責後續的收尾我倒還比較抱歉。你應該才剛下班而已吧,時間也不早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將慰勞品放上床頭,山姥切長義雙手抱胸,挑起眉毛朝對方露出不帶溫度的笑容。
「這種時候乖乖地說一句『謝謝你』就足夠了,都幾歲了難道還要人教嗎?」
並不理會對方的驅趕,他逕自在床側坐下。重新看向對方時,大般若正以無奈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做什麼?」
「……不,只是覺得你的這種地方還真是強勢呢。」
「有什麼不滿嗎?」
「怎麼會、不如說我還蠻喜歡的。」
輕笑著吐露稱讚的話語,隨後,對方從善如流。
「謝謝你,山姥切。其實看到你來探訪我很開心。」
「……不客氣。」
分明是自己要求對方說出這番話語,實際聽見之後卻又感到彆扭。就怕被對方看出心底的不自在,山姥切隨即轉開話題,向大般若簡單報告事件的後續。
「明天就會正式進入詢問的程序了,從犯人的身上確實搜出毒品作為證物,加上有錄音作為佐證,如果那位小姐之後也願意說實話,那麼那傢伙的罪名認定大概沒什麼懸念了吧。」
將垂落的髮絲掛回耳後,山姥切以公事公辦的語氣下結論。
「總之,基本上已經告一段落了,剩下的事情我也會負責處理,你就好好休養到完全恢復吧。」
「……嗯,那麼後續就麻煩你了。」
察覺到大般若回覆時的延遲,擔憂對方這是在勉強與自己對話的山姥切出言詢問。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他以隱諱卻關切的目光掃視對方的臉龐,然而這卻適得其反地讓大般若撐出笑容。
「不、沒什麼。只是在聽見你說事情告一段落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很沒意義而已……抱歉,這麼說很奇怪吧,當作我沒說過就好。」
「……很不巧,我也有這種感覺。」
與露出笑容的對方不同,山姥切長義嚴肅地凝著面容。
「總覺得不成正比呢,我們的投入與最後的成果。雖然以目標而言是完美地達成了,甚至除了毒品交易以外,也趁勢處理了那裡的性交易問題;但是……」
「我們抓的人都是受害者……對吧?」
輕聲地說出他心聲的大般若長光仍然在微笑。
山姥切長義直到那個時刻才確切地了解到,所謂歷練的差距,包含的面向除了專業技巧與能力以外,還有心的強韌度。
自己絕非不夠強韌,但在面對這樣的事實之時,他無法露出大般若臉上的神情。
不同於直到行動結束後才想通違和感來源的自己,他想,大般若大概早在行動開展之前就明白他們的行動鉅觀來看只是徒勞。
將藥頭、吸毒者,以及賣淫的女子從營生場所帶到牢房;更加上游的毒販、掌管金流並壓迫著性交易女性的組織卻並未被究責。在源頭未斷的情況下,相似的情況只會重複上演。
這便是大般若認為所做的一切好似不存在意義的原因。
「……那位女性,並不像是應該被抓起來的人的樣子。」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溫柔的輕撫掠過他的頭頂,似乎是顧及他的自尊,預想的碰觸最後並未到來。
但他依然從此驚覺自己又再淪為受照料的後輩,不禁不甘地重新打起精神。
「不過,她犯了罪也是事實。的確就如你所說,這次的行動沒能從根本解決問題,但是這不過是『還需要投入更多來處理』的意思而已,說沒有意義也太過偏激了。」
迅速地找出邏輯中的偏誤,山姥切以銳利的眼神反駁對方的說詞;馬上就找回幹勁、或說只是單純恢復理智的模樣令大般若輕笑出聲,隨之將擔憂收拾得一乾二淨。
「嗯,沒錯。你真是堅強的孩子呢,山姥切。」
不過,對方看來仍然沒有理解一件事情。
「……差不多可以收起前輩的姿態了吧。」
瞇起雙眼,將夾雜著不悅與傾慕之情的目光投向對方,山姥切掀動優美的薄脣。
「我可沒有一直作為被你庇護的後輩的打算,大般若長光。」
忽然被直呼全名,大般若不禁有些愣怔;還來不及對對方無視輩分與資歷的無禮宣言做出回應,山姥切隨即丟下更令他震撼的炸彈。
「稍微將在工作上的敏銳用在我身上一點如何?我自覺自己沒有隱瞞那麼完美,關於喜歡你的這件事。」
「……山姥切?」
眼前的場面與氣氛全然不像一般告白時會有的樣子,這樣的錯亂令大般若一時無法確信自己所聽到的內容,不禁確認一般地反問。
「等等、你不是在說工作上的……」
「……我也沒有馬上就要你回應的意思,只是你什麼都沒察覺到的樣子很讓人不爽而已。既然想說的話都已經傳達到的話,我也差不多要走了。」
「稍等一下、山姥切。」
「好好休息,失禮了。」
「完全不聽我講話啊!山姥切……我說稍等一下、長義!」
直至喊出對方的名諱,山姥切長義才勉為其難地停下腳步,以略顯僵硬的語調回應。
「……還有什麼事嗎。」
「稍微跟你確認一下,之前說行動結束後才要告訴我的事情,就是這件事嗎?」
「是又如何?」
「如果是的話,我有想要拜託你的事情。」
不解地轉過頭確認大般若臉上的神情,山姥切沒有料到,臉上因緊張而湧現的潮紅尚未褪下,令大般若忍不住岔題調侃。
「哦呀,真是難得一見的表情,要是錯過我可是虧大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惱羞令山姥切長義更加失去耐性,只要再聽見一句無關緊要的廢話,他就絕對不會再心軟,將頭也不回地從這裡離開。
幸好大般若長光一向很懂得適時收手。
「這件事我會仔細想想,直面著你、認真地給予答覆。」
以溫柔的眼神注視著自己,即便男人此刻吐出的言詞並非山姥切最為期待的話語,但光是被用這樣的態度認真看待,就已經足夠令人感到安慰。
「不論如何,你對我而言都是我想要珍視的對象,所以如果不會勉強你的話,可以不要因為這份情感而像之前那樣躲著我嗎,長義?」
在山姥切擔憂著被拒絕的同時,大般若也害怕會因此失去對方。
即便並未思考過與山姥切長義成為戀人的可能性,嚐過被疏遠的滋味的大般若卻能確鑿地肯定,自己並不想與這位後輩漸行漸遠。
雖然,這樣的要求聽起來有些任性。
他並不想勉強山姥切,若到最後自己拒絕了對方,且對方留在自己身邊會感到痛苦,那麼他將收回這樣的請求,讓山姥切長義自由。
只是在那天真正到來之前,他希望這件事不會發生。
耳邊霎時傳來山姥切輕靈的笑聲,沒想到自己的要求會引來這樣的反應,大般若略感意外地望向對方。
「可以啊,我就答應你吧。」
尚未褪去的潮紅將山姥切難得舒開的眉眼襯得更加艷麗,一向冷冰冰的對方笑起來原來是這副模樣,難得一見的反差緊緊攫住大般若的目光,令他一時移不開眼。
幾乎是在那時候,山姥切長義就知道答案了。
大般若長光將不會拒絕他。
他有近乎百分百的信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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