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歸根

兩人上樓時，用完晚餐的鶯丸早已經回自己房裡，留下還放在電鍋裡保溫著的飯與咖哩。鶴丸與鶯丸兩人雖然同居，但經常各自有各自的事務，並不一定會共用晚餐；因此鶴丸對這個情況算是相當習慣了。他招呼著獅子王坐下，盛了飯、開了電視，配著新聞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對方邊吃邊聊，不用多久碗就見了底。

「我去洗碗，獅子王就自便吧。要洗澡的話跟我說一聲，我幫你準備，其他的就不用特別跟我報備了。」

聽到他這番貼心的言論，獅子王眨了眨眼，嗯了聲算是回答了。接著，他便轉身趴在沙發的椅背上，看著鶴丸洗碗的背影道：「那我就待在這等你吧。」

鶴丸洗碗的手頓時停了一停，隨後有些無可奈何地笑道：「隨你吧。」

於是，屋內一時之間只剩下水聲與碗盤互相撞擊的清脆聲響。鶴丸沐浴在獅子王專注的視線之中，思緒不禁有些飄忽，打從方才就挺在意的一個問題不經意就脫了口。

「獅子王應該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瘋狂粉絲吧？畢竟是這麼有名的模特，喜歡你的人一定很多。」

這句話聽起來就只像是在延續樓下的話題，獅子王因此沒多想，直接答道：「確實是有遇過其他的。只是因為我之前沒什麼傳過緋聞，所以類型跟這次比較不一樣；通常都只是會堵在你的工作地點或住所附近，然後一直想跟你有接觸跟送你東西。」

講到這裡，獅子王不禁覺得有些頭疼。

「唉……被潑漆的話處理起來好麻煩啊……而且那個人要是一直沒抓到，很多事情都會被打亂……」

鶴丸邊將碗放回瀝水架，邊狀似開玩笑地提議道：「要是沒抓到的話就一直住我這裡好了。」

這意見卻被獅子王馬上駁回了。他哼哼著回應：「怎麼可能，我還沒厚臉皮成那樣。」

他卻不知，若自己真的有需要，鶴丸半點也不會介意要與他共用空間的。只是以常理而言，他們兩個畢竟才認識不到幾天，如此麻煩他人確實是相當不禮貌，是以獅子王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提議，也只覺得鶴丸是禮貌性地說說罷了。

這個常理，鶴丸本人自然也是知道的；然而做為一個暗戀者而言，這麼快速的駁回又有點讓人傷心。他輕咳了兩聲，卻還不肯放過這個話題，轉過身來半認真半開玩笑地道：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是獅子的粉絲，能跟你一起生活我可開心了。你就住下來吧？」

原以為用這種半開玩笑的語氣，即使被拒絕了氣氛也不會糟到哪裡去。沒想到獅子王對這部分卻意外認真，微微正了臉色，認真地婉拒了：「如果是以粉絲身分就更不行了。這一次給鶴丸帶來麻煩已經很抱歉了，再繼續受到你的好意我會很過意不去。」

這麼回絕完，獅子王像是怕剛認識的鶴丸不小心觸了自己的界限，接著將自己的另一層顧慮挑明講了：「……而且，與特定一個粉絲太親近對其他粉絲也很不公平，這樣我會有點困擾的。」

原意是希望挑明之後，彼此未來相處較不會不經意鬧出不開心、暗自生芥蒂，獅子王想也沒想到，鶴丸聽了這句話後卻略略變了臉色，隨後像是被什麼哽了一下，扶著流理台咳了起來。

那陣咳嗽好似要將鶴丸的喉嚨咳出血來，再將他剛吞進肚裡的東西反倒出來，遲遲不能消停。獅子王被這動靜嚇了一大跳，頓時也顧不得對方臉上稍瞬即逝的不對勁，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你今天都還沒吃藥吧！等一下，我去幫你拿！」

這話說完，他也顧不得鶴丸回應，就跑進對方房裡翻找藥包。那藥包被他找到時正放在鶴丸的隨身包裡，讓獅子王有點疑惑地皺了一下眉頭，但還來不及讓他想那麼多，鶴丸就跟進門來，摀著嘴有些著急地說道：

「獅子王！我自己來就好了！你先出去吧……」

因為自己應該也沒辦法多幫上忙，獅子王正打算答應；然而這時他卻看見一片白色的柔軟物體從鶴丸嘴與掌心之間飄落，不禁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藥包。

一陣若有似無的花香在他意識到什麼之後逐漸變得越加濃烈，他不知是為了聞清香氣，還是因為過於震驚，緩慢地深吸了一口氣。

「……你原來得了花吐病嗎？」

然後，才收緊了十指，不知出於什麼情緒睜著雙眼仰頭問道。

　　※

方才的匆忙慌亂，就在這一刻全數沉澱了下來，而沉默緊接著降臨。鶴丸國永放下了欲蓋彌彰的手掌，攤開了手，讓獅子王看清那些躺在他手心上的柔軟花瓣，然後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得了。」

這話說完，誰一時之間都沒再做出什麼反應。鶴丸微垂著眼盯著那幾瓣花瓣，似是下意識在躲避獅子王的反應；而獅子王則是明猜到了回答，卻依然有些不可置信，愣愣地說不出話來。

過了好一會，後者才有些僵硬地打破了這陣沉默。

「……是怎麼樣的人呢？你喜歡的那個人。」

聽見獅子王說話，鶴丸這才收回了視線，眨了眨眼睛，微含笑意地看向對方。

「是呢……是怎樣的人呢？一開始只是覺得他長得很好看，很引人注目，後來發現他本人似乎跟我原本所認識的樣子不太一樣，覺得很有趣，就想多看他幾眼……然後，可能視線就再也離不開了。」

他說這段話時，嘴角不自覺勾起，眼底像是燃起了星火一般更加璀璨明亮，好看得讓獅子王一瞬間晃了神，差點忘了仔細聽對方的回答。

「他到底是怎樣的人我可能也還不瞭解吧，只是出於直覺地受了吸引，然後就忍不住盼望自己眼裡永遠有他，而他眼裡也會有我……獅子王有過這種感覺嗎？」

被喚了名，獅子王這才稍稍回過神來，慌亂地回道：「還、還沒有吧，我還沒怎麼談過戀愛……」

鶴丸笑著從他手中抽走藥包，走去倒了杯溫水，就著水將藥給吃了，這之後他才擦乾嘴邊的水珠，笑瞇瞇地轉過頭來向獅子王約定。

「那等小獅子有了那樣的對象，再告訴我吧。」

獅子王糊里糊塗地應下了。

之後兩人前後把身體洗了，又閒聊了一陣後終於準備上床。因鶴丸睡前還要服一次藥，於是便讓獅子王先上床睡下；沒想到等他回到房間之後，獅子王卻還散著髮坐在床上，等著他回來。

「怎麼了？今天很累了吧。」

獅子王坐在床上望著房門的模樣，有點像被馴服的乖巧大貓，可愛得讓鶴丸不禁失笑出聲。前者不明白他在笑什麼，不過此時也沒心情理會，急著趁鶴丸尚未睡下之前將從剛才就很在意的問題問了出來。

「……雖然這麼問是我多管閒事，但是鶴丸為什麼不跟那個人告白呢？我覺得，像鶴丸這麼好的人，如果告白了應該沒有什麼人能拒絕才是。」

鶴丸邊掀開棉被，邊故作認真地回問：「獅子王也沒辦法拒絕？」

沒想到會被這樣反問的獅子王一時語塞，有點惱羞成怒地下意識否認：「……我是男的不算啦！」

鶴丸哈哈笑道：「我沒說我喜歡的不是男人啊！」

獅子王只覺得鶴丸是在逗自己順便逃避問題，便沒將這話往心裡去。他見鶴丸沒打算要回答，便退了一步不問了，轉過身去終於躺了下來。

隨後，房間的燈也跟著暗了下來。

在視覺不起作用的一片漆黑中，獅子王仍徒勞地睜著雙眼。他雖然因為不想勉強鶴丸回答而放棄追問，但實際上還是相當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所知的鶴丸溫柔幽默，做任何事都游刃有餘，還擁有相當精緻的容貌；這樣的一個人，即使在群星閃爍的藝能圈中也會相當出眾吧。然而，他誤以為無所不能的這個人，卻因為深愛著某一個人而得了花吐病，出於某種理由而小心翼翼地將戀慕之心藏起，讓告白之詞於腹中腐爛。

是什麼樣的理由才會讓這個男人做到這個地步？又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他喜歡成這個樣子？

獅子王又好奇、又心疼，同時又有點羨慕。

這種心情，要是不能親眼見過那位女性，感覺就無法削減。

在紛亂的思緒之中，獅子王的意識逐漸模糊；然而，卻就在這時候，鶴丸輕輕地叫了他的名字。

「獅子王，我呢，先前談過的戀愛都是另一方先向我告白的，所以事實上沒有主動向喜歡的對象告白過。」

他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在融入夜色的深藍之中輕輕地散開，微啞的尾音搔著獅子王靈敏的耳朵。

「這種時候到底要怎麼辦才好呢？說實在一點經驗也沒有，讓人不安得要命。先不說我到底能不能跟那個人表白，我害怕自己在說出口的時候因為太緊張而出了糗，然後就被拒絕了。」

與常人別無二致的煩惱，讓這位帥氣的店長多了一點親切感。獅子王將腦袋稍微往鶴丸的方向側了一些，用含著睡意的嗓音溫聲安慰道：「不會的，她要是也喜歡你的話，一定連你出了糗的樣子也喜歡，覺得可愛得不得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安慰奏效了，鶴丸似乎比較放鬆了一點，低低地笑出聲來。在這之後他們靜默了一小段時間，一直到獅子王差點又睡過去，鶴丸才稍微將身子蹭過來了一點，吐著混亂的吐息低聲說道：

「喜歡你……獅子王。」

盤踞在獅子王身上的睡意，在他聽到這句話後消失得一乾二淨。他瞬間掀開了上一秒還重若磐石的眼皮，扭過頭看向對他吐露戀慕之情的男人。

「你……」

「獅子王果然也覺得，這樣的告白太過單薄無力吧？」

卻沒想到，還不等他做出一點反應，鶴丸國永便先苦笑著將獅子王給打斷了。他接著有些無辜地眨了眨雙眼，輕聲歉道：「拿獅子王當練習對象真對不起。你明天還有工作吧？我不吵你了，快睡吧。」

查覺到自己是被當試驗品的獅子王莫名火大，卻又找不出個理由發火，最後只得抗議般地重新背過身子。

「不要一聲招呼都沒打就拿這種事開玩笑啊！」

「嗯，對不起。」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看不到，鶴丸在邊道歉的同時，邊側過臉來極輕地親吻了他散在枕頭上的髮絲。